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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国平 | 京剧《团圆之后》经典移植的当代价值

时间:2023年02月22日 来源:中国戏剧杂志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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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团圆之后》

  由叶少兰执导、叶派小生朱福领衔主演,云南省京剧院移植改编的京剧《团圆之后》,堪称当代剧种移植、经典新创的成功范例。名家、名团、名剧对于观众本就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京剧版《团圆之后》更是悲怆沉痛、京韵浓郁,观之感慨良多,在此略谈三点。

  深挖悲剧的当代意义

  《团圆之后》原是福建莆仙戏,20世纪50年代由福建剧作家陈仁鉴据莆仙戏传统剧目《施天文》改编创作而成。原剧系公案戏,宣扬的是封建礼教。陈仁鉴的重新创作改变了原剧的主题立意,即变宣扬封建礼教为控诉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残害,调整了剧情和人物,淡化了公案戏色彩,并将施天文改名为施佾生且作为剧目的主角。该剧当年问世后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曾于1959年晋京参加新中国成立10周年献礼演出,被田汉誉为“莎士比亚式大悲剧”。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艺,剧目的主题立意与时代必然是密切相关的。陈仁鉴的新编本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为传统剧目的现代改编提供了新鲜的经验,当年全国有很多剧种纷纷移植。

京剧《团圆之后》

  此次云南省京剧院移植改编、经典新创,首先面对的自然是剧目主题立意的当代性问题。《团圆之后》60多年来一直流行于戏曲舞台,笔墨当随时代,不同剧种在移植改编时都会随时代而做出适当的调整,京剧版《团圆之后》也不例外。那么,京剧新版的主题立意又新在哪里,导演叶少兰有着独到的阐述:“剧中的四个主要人物——施佾生、柳亦青、郑司成、叶氏,都是悲剧人物。这个剧讲述了在封建理学盛行、封建伦理道德禁锢人性的时代,人的本性要求和真情挚爱苦受压抑和摧残,剧中的这些人以生命为代价发出了悲愤的呐喊和控诉。该剧是一出展现人性与道德、情爱与礼教、亲情与感情、法治与良善等多种矛盾,突出情爱、真爱、纯爱的悲剧。这个戏写人性,写真情,写真爱,写什么是贞节!真爱纯真是这个戏的核心,也是这个戏的思想内涵。”可见,京剧版《团圆之后》在继承原剧控诉封建礼教的同时,将剧目的重心放在了“写人性,写真情,写真爱”上,“真爱纯真”成为新版剧目的立意核心和着重表现的内涵。这正是当下改编的高明之处。真情与礼教的冲突尽管是该剧的中心事件,然而,封建礼教和剧中人物的悲剧命运离当代社会已渐行渐远,但施佾生、柳亦青、郑司成、叶氏等人物之间的夫妻情、母子情、父子情和追求真爱却是永恒的,是纯真的,是催人泪下的,是跨越社会形态、能够引起当代人强烈的情感共鸣的。

京剧《团圆之后》

  彰显京剧的本体魅力

  中国戏曲有300多个剧种,不同剧种剧目之间的移植是戏曲剧目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一个好的传统。莆仙戏流行于福建一带,有着深厚的地域特色和杰出的艺术成就,被誉为“宋元南戏的活化石”,其形成年代和表现形态比京剧要古老得多。莆仙戏的传统剧目也十分丰富,20世纪50年代陈仁鉴正是根据莆仙戏传统旧剧,改编创作了两部最具代表性的优秀剧目,一部是《团圆之后》,另一部是《春草闯堂》,前者是悲剧,后者是喜剧,影响都非常大。早在1963年,国家京剧院就根据莆仙戏《春草闯堂》移植改编成京剧,影响之大甚至令观众忘记了原创的莆仙戏。京剧《春草闯堂》历经国家京剧院几代艺术家的传承,久演不衰,已经成为该院的优秀保留剧目。

京剧《团圆之后》

  京剧《团圆之后》的移植,主创们必然是要将其打造成与京剧《春草闯堂》一样成功的作品。从莆仙戏到京剧,剧种的转化、京剧本体魅力的彰显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京剧是高度规范化、行当化、流派化的剧种,其移植改编自然比其他剧种的难度会更大。此次京剧版《团圆之后》的改编,叶少兰先生亲自执导,对该剧的京剧化有着清晰的要求,确保了经典移植、剧种转化的成功。

京剧《团圆之后》

  就京剧版的舞台呈现来看,它已经达到了导演所要求的“整体的艺术风格朴素精致、色调清雅”,“不能生活化,坚持京剧本体,这是原则。同时,在表演方式、音乐唱腔、服装风格、空间布局、场景设计、京白和韵白的处理、民乐的使用上,也都应该是京剧的。具体要求体现在音乐唱腔、表演和舞美三个方面。而且,该剧的整体风格要协调,切忌忽然是古代、忽然是现代。在表演、服装、布景、道具、唱腔上也都要协调,不要出现话剧风格,也不要出现地方戏风格。总之,要用综合的、本体的、行当化的艺术手段和艺术技巧,把这个戏排成有京剧特色、有光彩和有感染力的,艺术性和思想性都很强的新创剧目。”

京剧《团圆之后》

  在导演京剧思维的指导下,《团圆之后》京剧化的完成度很高,除了人物悲剧命运的感染力对观众巨大的情感冲击外,就是舞台呈现的浓郁的京剧魅力征服了观众。饰演施佾生、柳亦青、郑司成、叶氏等角色的演员,唱念表演都很精彩,可谓流派纷呈,行当丰富,满台生辉,韵味十足。他们的唱腔既是根据剧情、台词、人物的需要设计的,又充分体现了“继承”二字,好听的唱腔,丰富的板式,在继承的基础上再做合理的创新,让熟悉的声腔又多了几分新意。如“刑场”中施佾生唱的【唢呐二黄】,“家殇”一场所唱成套的【反二黄】等,巧妙化用传统声腔,生动地传递出人物丰富复杂的悲愤情感。导演十分擅长充分调动最合理、最生动、最符合演员特长和优势的表演手段,包括京白和韵白的整体处理,唱腔情理化、人物化、行当化,从而大大提升了《团圆之后》京剧化和韵味化的水准。整体的舞美面貌简洁写意而非大制作,不仅充分体现了戏曲艺术的美学精神,也给演员留下了演绎人物和推动剧情的表演空间。化妆、服装是传统京剧化妆、服装的改良和提升,似旧非旧,旧中出新、显美,髯口、水袖等仍然是人物内心情感外化和展示京剧技巧之美的重要手段。我时常为当下很多新编历史剧丢弃传统化妆和服装的精髓,改用类似现代影视剧的写实风格而惋惜,影视剧风格看似很“真”,但未必很“美”,不仅相比于戏曲的写意美学显得不伦不类,而且好的传统丢了,髯口、水袖等戏曲“绝活”和表现手段也丢了,戏曲的精髓也会流失。

叶少兰指导朱福

  叶派艺术的传承价值

  主要演员往往决定剧目呈现的成色以及一出戏是否精彩。京剧《团圆之后》由叶派小生朱福领衔主演,其他演员在剧中都有不俗的表现,为该剧大为增彩。

京剧《团圆之后》

  移植京剧版的初衷出自朱福,他关注此剧已经很久了。他发现叶派小生很适合表现施佾生这一角色,自己也能够胜任这一角色,因此这次移植是主演的自觉选择。比起莆仙戏原版,京剧版在改编时加强了施佾生的戏,为朱福预留了广阔的表演天地。朱福本就是叶少兰的亲传弟子,叶少兰是京剧叶派创始人叶盛兰之子、叶派小生的正宗传人,此次亲自操刀执导,京剧版《团圆之后》自然也更能显现叶派艺术的迷人魅力和传承价值。

  在我的印象中,朱福是当下新一代叶派小生中的杰出代表。2015年,他以一出京剧《周仁献嫂》荣获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演出的那天,我在剧场遇见叶老师,他亲自到场为爱徒把场,令我感动。多年来,在叶少兰的亲自指导下,朱福已经成长起来,为剧院领衔主演,堪挑大梁。此次京剧版《团圆之后》由叶少兰执导和传授,朱福饰演的施佾生也越加精彩起来。

京剧《团圆之后》

  对于叶派小生的表演特点,朱福自己有着深切的体会,即“处处从人物出发,从规定情境中的人物感情出发,刚、劲、宽、亮的嗓音,听起来清脆但不柔媚,刚健但不粗野,高亢激越,抑扬顿挫。叶派小生的身段紧中见稳、紧中显帅,极尽雄姿英发、风流倜傥的风采”。不过,此次他饰演的施佾生与以往叶派小生的代表性形象如周瑜、吕布、罗成、周仁等都不相同。施佾生在人生最为得意的高中、洞房、荣封之时,突然而来命运的大逆转,最亲之人因违背封建礼教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他的椎心之痛无以复加,他的自我毁灭是必然结果。因此,朱福以往的表演经验可供参考,但要准确把握施佾生的极致悲剧命运,并借助叶派小生艺术地表现出来,在表演上自然要下更多的功夫。

  朱福正是这样去努力的。在他看来,叶派小生的唱和念尤为重要,不仅要唱得清、念得准,更要唱出施佾生命运弄人的悲怆欲绝,唱出人物的复杂心态,唱出感情的酣畅淋漓,唱出京腔的积郁深沉,即便是念白,也要念出风格、念出气势。在唱腔方面,他开场所唱小生传统板式的【南梆子】,赴刑场路上高亢激昂的【唢呐二黄】,最后一场小生少有的【反二黄】,都是塑造施佾生的形象、有着强烈感染力的核心唱段。在念白方面,他以韵白为主,巧妙运用传统的大小嗓结合的方式来处理,而且在叶少兰的指导下,大胆多用大嗓,放宽小嗓,在自然发声的方式下,突出念白的韵律感和节奏感,清晰自然,富有韵味。此外,在身段表演上,叶派小生动作的干净利落、精准得当,尤见功夫。叶少兰亲自设计了人物的身段、台步、坐、立、走、跑、跪、摔等动作,朱福都能出色地化用到施佾生形象的塑造上。显然,《团圆之后》中朱福的唱念和表演充分发挥了叶派小生的艺术特色,又有老中见新的艺术处理为人物和剧情服务,拓展了叶派小生艺术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叶少兰与朱福

  我相信,通过京剧《团圆之后》的创作实践,朱福在传承叶派艺术上会有更深的体会。他饰演施佾生的过程,也是一次亲耳聆听老师教诲,传承和拓展叶派小生艺术的过程,对于叶派艺术的当代传承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中国剧协原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研究员)

(编辑: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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