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海》的救赎
《大渡海》的救赎
——日本电影《编舟记》中沟通的隐喻
这是一个巧舌如簧、沟通无处不在的时代。青年领袖言语寓意深沉,“大V”们讲话热血沸腾,连房产推销者的广告都带有预言家的深度,传播学也成为当下颇受大学生欢迎的专业。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沟通成了个性特色,成了可以变现的能力,甚至成了存在本身的同义词:一本畅销书的名字不正是《我问,故我在》吗?
日本电影《编舟记》中的主人公马缔光也不是这个时代的宠儿,日本语言与文学专业毕业的他,酷爱阅读,但不擅交际、害羞内敛,与人沟通有障碍。他显然不能胜任玄武书房出版社营业部的推销工作,屡屡碰壁,不受老板待见。因此,当辞典编修部门邀请他调任《大渡海》的编纂工作时,仅有4名成员的辞典编辑部,成了他的避风港。新部门的工作环境差强人意:工作虽然辛苦,不过无人打扰;虽然外向活泼、能言善辩的同事西冈让自己相形见绌,编辑部的气氛总体十分友善。
尤其是领导《大渡海》编纂工作的国语学者松本朋佑先生,不仅做事一丝不苟,颇合自己心意,而且,是他让马缔认识到这本“活在当下”的辞典意义非凡:“词语的海洋浩瀚无边,辞典是那片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人类靠着这叶名为辞典的扁舟渡海,找寻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言语。”可以想见,这句话对马缔别有深意,一个在喧嚣嘈杂、过度沟通的世界里落单的宅男,内心怎会不渴望寻到自我表达的言语。马缔立志克服万难编修《大渡海》。同时,他的人生也悄然发生变化。在编制“渡人之舟”的时候(这也正是片名《编舟记》的由来),马缔觉察了“渡人先渡己”的人生哲理。他勇敢迈出略显生硬笨拙的第一步,赢得西冈的友谊,也用真心换得美人归。《大渡海》成了马缔的救赎,也成了他的福祉,正如房东老太所言:一个人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是幸福啊,你只需大步向前!
《大渡海》不是马缔一个人的救赎。主导编纂工作的学者松本,鞠躬尽瘁,书未成,人已逝。对这位在小酒馆里大谈辞书与人类言语的比喻,以生命编舟的学者而言,《大渡海》即是他的人生。离世前,食道癌已经剥夺了他说话(用声音沟通)的能力,但他仍笔耕不辍,编写词语用例。他离开,正似走入浩瀚飘渺的词语的大海,成了激励后来者15年再接再厉、终有成就的榜样。用自己的人生,鼓舞后来者对日本国语的敬畏,这就是——松本的救赎。
马缔的妻子林香具矢和好友西冈正志显然没有沟通能力障碍,不过两个人都成了马缔编修辞典最重要的支持者。除去爱情与友谊,两人对马缔的铁粉支持,其来有自。林香具矢酷爱厨艺,却在一个存在严重性别刻板印象的行业里,以女厨师的身份受到非议。西冈空有一身计划与宣传的才能,却被局限在辞典编修部门,不得弘其志,这个“接地气”的小人物连谈恋爱都要处处低调。在这个“沟通无限”的世界里,没有人听到他们内心的呼声。他们要向这个世界表达的无非是:请看到我的才华,尊重我选择的人生道路。而马缔数年如一日,透过辞典的编纂与这个世界沟通的生活启发了他们。至此,两个人亦透过对马缔事业的支持,得到了救赎。
编订一本在网络时代重要性日减的辞典,其意义究竟在哪里?即便编纂者强调其与众不同之处(它是一本接地气、活在当下的辞典),可能的答案也不免令人悲观。辞典永远追不上鲜活无比的人类语言的演变,因此马缔在辞书发布会上已经开始计划对其进行编定。不过,这些不能丝毫减少编纂工作本身的价值。麦克卢汉说,媒介即讯息。马缔与同行者们十年如一日的编订工作本身具有比最终面世的辞典更重要的意义:它代表了一种在资讯高度膨胀、充斥于人们的生活之中,从而挤压人类情感表达空间的时代里,专注、认真的生活姿态;一条连接内心与外在世界的道路正如瀚海中的一叶扁舟。
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海洋与渡海逐渐成为了别具意涵的意象。鉴真和尚六次东渡,带去的佛经重要,可是历尽艰难险阻、矢志不渝的渡海本身更具佛家“渡人”的意义。大航海时代,欧洲的舰船远赴美洲大陆,本来抱着贸易与盈利的务实目标,却开辟了人类最早的洲际传播的通道。
从1995年到2010年的15年间,马缔和同事们殚精竭虑编制成的辞典,自然是玄武书房待售的产品,而《大渡海》更成了现代社会一个治愈系的隐喻:貌似无限畅通的人际世界里,其实生活着一个个无法自我表达的马缔光也。而《大渡海》历尽艰难,终于成书的历程,成了每个人的救赎:如果每个人都收起躁郁的心情,认真地投入一个事业,那么早早晚晚我们将有机会与这个世界真正地无限沟通、连接在一起。
(编辑: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