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性艺术家,不是女性主义
——当代女画家创作新观察
好像有这样一个地方(油画) 吴 洋
缠的扩散(装置) 林天苗
离那个属于女性的季节3月已经过去半年有余,美术界女艺术家却突然活跃起来,井喷似的做展览了:8月31日至9月15日,苏州美术馆举办崔岫闻的个展“IU——我和你”;7月20日至9月28日,尹秀珍的新作在北京佩斯画廊展出;9月4日至22日,“时尚之巅——第二届当代女性艺术邀请展”在北京悦美术馆举办;9月7日至22日,吴洋的油画和装置作品也在北京今日美术馆汇聚,题名十分女性化:心裹霓裳,石沁花。
这题目起得颇为符合吴洋的作品:画的是坚硬的石头,表达的却是女人柔软的心绪。而它也恰恰点到了如今女性艺术家在性别层面观照下的创作——上世纪90年代的生猛、激烈、颇有欧美70年代女性主义遗风的创作,至今已经鲜见,大家不再画撕裂的美人蕉、进行自残一般的捆绑,或者拍摄社会底层的《洗手间》,转而探测人与人的关系,迷恋手工的趣味,或者花布包裹的石头——心裹霓裳,气质温暖,却已和十几年前迥然不同了。
编织与缠绕的艺术
吴洋的油画虚构了一种仿若超现实主义的空间:广袤的大地、深邃的山洞、无边的海岸、包裹着花布的悬浮巨石、飞扬的花瓣……细腻、柔软的花布轻裹着冰冷、坚硬的石头。这些如同梦境一般的图像,来源于设计过花布、担任过时装设计师、创办过时装公司的吴洋2006年居住在加拿大的经历:“北美的文化和自然景观,像一股强劲的风,一扫所有的浮躁、做作;特别是那些石头,我被它们的外表,它们之间的疏密关系,以及各种各样的肌理变化深深吸引了。”不去看石头的坚硬、粗犷,只去体现自己熟悉的特质——对颜色的敏感,“女性化、阴柔”的色彩倾向。
吴洋看到的是石头,而正在参加加州双年展的林天苗痴迷的则是“花边”。她认为,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容易损坏的,所以她在《不零》里,用花边的缠绕包裹,表现那种易碎的、短暂的、瞬间消失的感觉。有的评论家将这种有着含蓄微妙的女性特质的创作称为“媚”——一种语言逻辑的不可思议,和举手投足之间的不可名状。吴洋的作品中描绘花布对石头的包裹,然而包裹的概念并不新鲜,但吴洋并不全是包裹捆扎,有时只是披盖,是虚掩。策展人康俐认为,粗憨的石头沁出花色却有了另一种身份,这是一种很女性化的想象,“强壮、稳固、有力的石头,与色彩明媚、柔软丝薄的花布的对立和平衡,可以看作两性关系的隐喻——紧张、对立和共同进退之中相对平衡的状态”。
蒋雪鹰的《衣物系列》将物象集中在服装、首饰,林天苗最为代表的创作则是“缠绕”,尹秀珍在创作中和母亲一起缝制旧布鞋、做鞋盒,这些创作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女性的气息和女性意识的彰显——衣物、首饰、女红,这些带有浓厚女性表征的物品成为中国女性艺术家的创作载体和目标。这些创作让人想到当户织的木兰,或者制作回文锦的古代仕女,她们的编织行为,涵盖着源远流长的女性艺术中的女性特质。
相对于西方女性主义艺术家避免使用与家庭生活相关的物品进行创作以免掉入男性话语下女性主义创作的“俗套”,中国的女性艺术家更喜欢沿用传统的“女红”,这种现象曾经被批评家廖雯视为“与生俱来的对自然的亲切和谐”。女人的问题女人办,女人的艺术,在一些评论家眼中,也如妇女每日沉浸在家居琐事中一般自然而然。
女性和男性,一起痛恨女性主义
廖雯对中国女性艺术家作品的分析言论曾经遭到诟病——她将这种中西差异视为文化传统的不同。曾经关注过女性创作的策展人贾方舟,也将女性艺术的特征归纳为“注重挖掘内心资源、作品更具个人化色彩和私密化倾向,注重艺术的感性特征、注重直觉、官能的呈现,对自然的生命和特殊关爱、对细小琐碎的平凡事物的关注远远胜于对崇高辉煌的追求,关注女性自身的问题,从传统手工艺中发展出话语方式……”
结合两位评论家的观点就能发现,如今女性主义艺术在中国,是没有精神内核的,但凡做艺术的女性,其作品就被归为女性艺术。女性主义艺术、女性艺术、女性元素或曰女性气质的艺术,在当今中国艺术界,几乎被混淆得全部画上等号。
在艺术圈,一提“女性”,要么让人联想到美女艺术家,要么是私人化的、阴郁的语汇和视角的代名词,几乎所有的女性艺术家,都有过不承认自己是女性主义艺术家的言论。“我不是特别了解女权主义,我特别恐惧做一个运动。我处于一个男权社会中,但我有自己的对抗方式——不是争吵,妥协和让步是双向的。所谓女性也好,女权也好,往往只是一种符号,一种艺术的概念,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林天苗不止一次如此表示。崔岫闻、陈庆庆、陈羚羊、向京、姜杰……概莫能外。她们厌倦这个词语,仿佛演艺明星总是说自己最爱宅在家,天生低调一样,结果就像有些人所说,在中国,女性和男性一起痛恨女性主义。
似乎曾经有过“正视”——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陈庆庆、林天苗、崔岫闻、喻红、何成瑶、向京等女性艺术家的出现,以女性生活经验和自己的身体以及形象所做的艺术剖析,刮起猛烈的如同上世纪7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的艺术之风。她们在图像上寻求符合女性特质的象征,同时更以代表女性日常生活经验的材质如布料、编织和缠绕、缝纫的技法,开拓出崭新的艺术表现手法。
如今,女性艺术的在场感逐渐消退。相对于西方的女性主义艺术家,中国的女人们,只能被称为女性艺术家。面对更多样、更复杂的社会问题和自我身份的反思,年轻一代的女性艺术家把“90年代女性”关注的问题,以不同的方式转化、搁置或者消解了。如同年轻的艺术家彭薇在“时尚之巅”展览上所言:“我只是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事情,这个形式又和自己的想法很接近。我并没有刻意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主题。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这个东西放在我的作品上是不是有趣,是不是和谐,是不是比别的更好玩。”她们只从构建了其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观念、情感出发,使用适合自己的主题与材料媒介。同时,她们在面对更多自我与现实的冲突时,表现得不再那么激烈、伤痛与“血淋淋”,而更多的是平和地认识与辨别。
“当代女性艺术家作品中从艺术语言到绘画材料上的广泛应用,视觉样式的多元化,创作手法的多样性,对于今天的女性艺术家而言,是一个华丽的出场。”艺术家陶爱民并不认为,从女性主义到女性创作,是一种滑落。
“是女性艺术家,不是女性主义,因为我从不把性别强化成‘主张’和‘权力’。”吴洋强调,她的艺术不是两性对抗,而是自身性格的两相包容和妥协,也柔情似水,亦坚强叛逆。通过早期女权主义运动的努力,心裹霓裳,拒绝对抗,在艺术领域里,女性艺术家也始终关注着、强调着个人与他人的区别和联系,对差异的包容,似乎足以表达女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