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戏论”艺术人生
“别太认真看待我的画,我的画一点儿不严肃”
黄永玉观看自己的画作
这几天,“黄永玉九十画展”在国家博物馆展出。8月26日,刚举办过90岁生日会的黄永玉亲临展览现场,细细观摩了自己的作品后,与大家一起畅论了它们背后的故事,以及多年来的人生感悟,一句“别太认真看待我的画,我的画一点儿不严肃”奠定了话题论调。
论意义:老先生走进展厅时可谓健步如飞,引来很多人惊诧发问“那是黄老吗”?展厅中的老先生一张张看得很仔细,他说:“开展那天人太多,没有好好看。”有时边看还边自语道:“我画过这张吗?”
画画应该开心、过瘾,一般来讲,我画画就是为了快乐、为了开心,实际上任何文化活动都是开心的,比如说写悲剧,那个作者本人也是开心的,他不可能一边流眼泪一边写,他控制这个作品,有创作的需求,画画也是一样。我这个人也没有念过什么书,也没有正式地学习过,受过什么教育,所以我的这些画画技能都是捡来的,东拣一点,西拣一点。要问最近我画得开心的画,我张张都开心,只有好与不好的区别。有的画挂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画过这张画、画过那张画。我天天画,记不得,人家问我说你有什么代表作,我说什么代表作,我天天画有什么代表作?有的人多少年画一张画,那才是代表作。
一般来讲,我不像有些很严肃的同志,我这个人生下来就不怎么严肃,一起床,不太讨论今天生活的意义,脚一下地,穿上鞋,主要就是想今天作品写什么、怎么写,画画怎么画,没有考虑这些东西庄严的意义,一天到晚都是意义,不太好过日子。
我这辈子没有讲意义,所以我就很难谈到我要达到什么。我要是死了以后,好朋友送到火葬场,把我烧成灰,别人就回来,喝杯咖啡算了,不要什么箱子装骨灰,什么道理呢?作品也一样,能留就留,不能留就别留了。活着的时候就好好地工作,工作可能白干没有价值,也可能有点价值,不要把自己的意义看得太大,我感觉我们活着有意思、有趣就成了,这辈子不是弄得很惨就可以了。
论创作:在第三展厅中,悬挂着老先生一个月前才创作完成的最新作品《白描荷花》,素雅的基调、丈二的尺幅,煞是惹眼,这张用4天时间画出来的画,可谓老先生的“健康体检表”。
我为什么要画荷花?其实很简单,就是熟悉它而已。小时候,我外婆家里荷花特别多,到了后来“文革”的时候,要了一张一丈二那么大的纸,用厚纸把它卷起来,骑车子到圆明园那一带画荷花,为了逃避紧张的空气。还有一个是,荷花跟别的花不一样,有花、有叶子,还有底下的杆,有空间关系,所以,从第一张画到第二张画再到第三张画,都是技巧到技巧的表现,觉得这方面的探索比较多。还有呢,就是朋友、熟人、社会上都喜欢我这方面的作品,没有什么深刻的道理。
我每天不一样,今天画油画,明天水彩,后天雕塑,都是艺术创作,有的事情画画解决不了,要用雕塑来解决,要用文字来解决。我不是正常培养的人,懂得比较多,就不受限制,学校培养的人,有系统、有修养,缺点是动不动就讲系统,美术学院就讲素描、讲色彩,国画一天到晚讲笔墨。不是不好,是你得有发展才行,不是变化创新,而是要用另外的脑子来领导你的技能,领导的本事没有,空有技巧,就不好了。
我有一个想法,文化活动包括画展,多少年来形成了一个老习惯,书法就写一写古代诗人名家的语言,画画就画某一种画。我常开玩笑说,孔夫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画的题材也是一样,我更熟悉下层生活、最底层的生活,懂得他们的一些思维、语言,我希望展览会上不是老用古人的话和诗词,要在尽可能的范围里面,写一点自己觉得开心的话。
论生活:虽然有点耳背,但是老先生思维依然敏捷,说话幽默、风趣、睿智。现在很多人都感到压力很大,老先生却仍保持着乐观开朗的心态,用快乐对付烦恼,画画与大家分享,应是洒脱率直的个性使然。
在“文革”这么一个可怕的时代,我居然玩得挺好。人家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想过,大概跟我的经历有关。我们小时候在凤凰,待两天就看到一次杀头,看杀头已经看到了杀人的技巧有多高明的程度。到了抗战八年,日本人在后面追,我们在前边跑,飞机在炸、大炮在轰,死里逃生中度过的。12岁开始抗战,到了20岁抗战胜利,长大了,这些就是我们自己的本钱。解放以后,锻炼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在“文革”的时候特别能说谎。有的同志很怕,规规矩矩的,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些,胆子小,我见得太多了。拿破仑有一句话,“对待魔鬼要采取魔鬼的手段”。我从来是往好处想,乐观、努力地去让它变得正常,不正常也把它正常化。
一路走来好辛苦,因为没有基础,书也没有读好,打地基打得很不结实。当时是靠木刻培养自己,有很多老前辈帮助我,大概觉得我这个年轻人尤其可爱,所以愿意帮助我吧。我自己也勤奋、努力、正派,没有去沾染那些不太好的东西。我的思想有点独立,有点自己的看法。那时肚子饿也好,衣服破也好,也高傲,就是靠这个成长起来的。我留过好几级,说了很多人都不信,上学的时间我干什么去了?看书!课堂上的东西有限。但现在不提倡年轻人像我这样,那就害了他们,首先要打好基础。
经历过那么多时代,现在最好!因为日子过好了。那个时候十几二十岁在上海,参加抗战活动,那个年代很艰苦的,好不容易穿套西装,被国民党的水龙头一冲,里面填充的草啊麻啊就散了,回来放火上一烤烧没了。老同学在念大学,在复旦、在同济,跑十几二十几里路去吃顿饭,然后再跑回来干活,刻木刻,自己拿钱,自己找木板,刻好交上去印传单。
用不着纪念那些悲伤,干嘛要悲伤的负担。年轻人要过他们的日子,为什么礼拜六、礼拜天要看《非诚勿扰》呢?就是这个道理,我要看他们是怎么对待世界的、怎么思考的。你不要替他们担心,用你的角度来说这帮年轻人连什么人都忘了,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们老年人也要学习认识年轻人。不过我这个人实在不行,很原始的,电脑、电话我也不会,人家问我我说我最擅长的就是手电筒,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不会利用现代化的工具,用的话就是听音乐的唱机,但是一个月没回家了就需要重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