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俄罗斯钢琴家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拉赫玛尼诺夫的创作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拉赫玛尼诺夫一方面是浪漫主义时代的代表,而另一方面,他的音乐里又有接近20世纪作曲家的许多现代元素。如何成功把这两种风格相融合成为其创作之谜。毋庸置疑,许多作曲家在自己的创作生涯中不断改变、完善着自己的风格,事实上每一位大师的风格都具有自己的演变过程。但是浪漫主义风格和20世纪的音乐风格处于特殊的相互关系。在上世纪初相继出现了几个新的风格,诸如新古典主义、新浪漫主义,表现主义风格及其他一些风格,这些新风格的创作纲领与传统的浪漫主义大相径庭。
拉赫玛尼诺夫的浪漫主义风格与现代风格浑然一体,他个人一贯沿用的创作风格已被世人所熟悉,许多总的特点甚至贯穿了作者一生的创作。常人看来格格不入的元素在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中被神奇地融合在一起,诸如浪漫主义情怀、大小调体系中的丰富调式和其他一些现代风格(例如爵士乐元素和在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中类似肖斯塔科维奇的入侵主题)等。
无论作为作曲家,还是舞台上的钢琴演奏者,拉赫玛尼诺夫创作出的形象是一致的。据同时代人回忆,他的表演因声音的特殊力度而令人惊叹,这力度并非体现于外在,也不是表面的精湛演奏技能。能够最准确体现拉赫玛尼诺夫钢琴演奏声音质量的词汇是声音的“雄浑”。这种雄浑不仅仅包含钢琴乐器的完美表现力、演奏者的精湛表演、动感的力量体现、钢琴音质的美感,而且包含了本篇文章的中心论题——特殊力量形象。
我们透过音乐美学的棱镜来观察拉赫玛尼诺夫创作信条的特点,同时建议把创作形象的核心主体诠释为体现在作曲家钢琴创作中的一种特殊力量。
俄罗斯创作时期的
力量形象及其源泉
俄罗斯音乐里表现人们关于身体与精神力量的形象最早出现在亚历山大·波菲里耶维奇·鲍罗丁的作品里。音乐文献里所提到那个时期的所谓“勇士”主题体现了民族自我意识,也体现了知识分子眼中与俄罗斯勇士形象息息相关的、俄罗斯精神特殊性的观念。
在鲍罗丁与“强力集团”(“俄罗斯五人组”)其他成员的作品中,表现俄罗斯民族力量与伟大的形象很容易在标题音乐和非标题音乐里识别出来,它们具有叙事性,童话感、画面感极强。
从某种程度上说,拉赫玛尼诺夫的力量形象继承自强力集团成员,同时还融入了他个人作曲的天赋,并且与时代背景紧密相联。
谢尔盖·瓦西里耶维接受了前辈们古老的形象与象征,同时他为自己选中的正是这些形象与象征的音乐等价物。进入了拉赫玛尼诺夫音乐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勇士形象,而是作为俄罗斯古城生活声音的主旋律的“钟鸣”,它成为主导的形象范畴之一。这已经不是叙述作品中静态的勇士形象,这是动态的,因为钟鸣的音乐情感成分非常丰富,从节日的谐音到不安的警钟,这一形象反映出拉赫玛尼诺夫对“俄罗斯精神”主要内容的理解,即情感的丰富性。这也是拉赫玛尼诺夫对他所深爱着的俄罗斯人民的理解。
钟声的确是展现力量形象的基本符号之一,但在我们所讨论的美学范畴中,它并非音乐形象与音乐表现力惟一手段。
为了勾勒出这些形象的轮廓,首先必须明确谢·维·拉赫玛尼诺夫创作中作为美学范畴的“力”的概念。
19世纪下半叶形成于德国的思想体系构成了现代哲学、美学中对“力”认识的基础。
“力量”的概念经常在弗·尼采的哲学里提到,特别是在其早期著作里,例如《悲剧的诞生》,简而言之,尼采把力量理解为某种物质,它不属于理性,而属于感性。因此,这位德国哲学家与作家所讲的不仅是“力量”,而且是“力量的感觉”。他认为正是“力的感觉”是克服“虚无主义”的惟一方法,同时也是“众多价值的生活中的创作”的基础(其中包括自我价值的创作,排除“偏见”等)。
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没有刻意为自己的艺术创作设定一个成型的美学平台。他并没有像同时代的某些作曲家那样,为自己设定任务,执著追求形成自己的音乐风格并以此来有别于先前存在的风格或者颠覆所有先前的音乐经验。但是,在自己的音乐创作中作曲家还是形成了某种新的、独特的风格。同时,从他一些信件中可以明显看出,作曲家对音乐本身、对音乐中作曲家与演奏者的角色已经有了清晰的看法,也有着自己对现代音乐的态度。
这些和其他一些有关音乐美学的问题让作曲家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在国外巡演间隙,他有可能在谢纳尔庄园让自己安静思考。在俄罗斯国内时期,拉赫玛尼诺夫的美学思想可以在更大程度上通过他的创作过程、作品的意象,以及同时代人的回忆来理解。
众所周知,柴可夫斯基是拉赫玛尼诺夫年轻时的偶像。这不仅是由于他们作曲与演奏学派的相近,两位作曲家对指挥、钢琴演奏,对俄罗斯古典音乐的兴趣等相同点(这里说的俄罗斯古典音乐,是指获得了现代音乐的地位,从而步入世界音乐舞台的俄罗斯古典音乐)。同样重要的是,年轻的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拉赫玛尼诺夫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里听到了特别的力量和强烈的动感、激昂且充满悲剧色彩的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突出表现在彼得·伊里伊奇·柴可夫斯基后期的编号交响乐作品里,让拉赫玛尼诺夫倍感亲切。
依据鲍罗丁和柴可夫斯基与其他先辈的经验,拉赫玛尼诺夫渐渐创造了独特的体系,形成自己对音乐形象的独特看法、自己的创作信条,这个体系的核心和主要部分就是力量。这种力量有着精神的、历史的多重内涵,它们取决于作曲家生活历程中观点的变化,在作者各种体裁钢琴作品中得到展示。
在俄罗斯时期,拉赫玛尼诺夫(如尼采一样)笔下的力量是动态的、创造性的物质,它具有了巨大的能量。但在表现这种“力”时,作曲家并不赋予其“外在”的样子,它不是形态张扬的龙卷风。相反,出于自己的生活及美学主张,这是蕴藏着的内在能量。
“力”的类似形象可以在时代观念中找到基础,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要说明的是,这类“高能量”主题的音乐不是拉赫玛尼诺夫惟一的形象范畴,他的作品还有抒情主题,生活写实主题等等。但是力量是拉赫玛尼诺夫最重要的形象。因此在创作钢琴协奏曲这种非常重要的体裁时,拉赫玛尼诺夫总是在作品的戏剧内容方面依托有着特别韵律并有蕴藏能量的主题(在第二、第三钢琴协奏曲中主要声部的主题明显突出一个音,而主旋律徘徊其左右,仿佛逐渐打开新的音域,同时逐渐释放着能量)。
国外时期力量形象的转变
离开俄罗斯成为作曲家观点改变和艺术创作道路上的重要转折点。它不仅仅引起了拉赫玛尼诺夫作曲危机,也改变了作曲家对艺术和音乐的观点,这也表现在作为拉赫玛尼诺夫作品的最重要形象范畴,即力量形象的改变之中。
国外阶段的创作往往是围绕思念故土展开的,对于拉赫玛尼诺夫而言,俄罗斯及那里的生活方式、兹纳缅斯科耶庄园、传统和民族精神等一切都极为重要。远离故土的日子里,作曲家一度停止创作,更多地从事演奏活动。
一些新的城市与国家、新的生活方式、对工业城市和现代音乐流派的了解,这些都影响着拉赫玛尼诺夫,影响着他的民族特质和创作信条。
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Rhapsody)鲜明地展现出作曲家创作风格的转变,成为了他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在这部作品中,各种音乐流派、各种力量形象、各种音乐风格得到了有机的组合,同时镜子般折射出拉赫玛尼诺夫在国外期间所感受到的新的音乐世界以及作曲家对这个新世界的态度。
作品的主要音乐主题借用自帕格尼尼24个随想曲(Capriccio)主题(主旋律)。很明显,选择这个主题绝非偶然,(如同第二、第三钢琴协奏曲)主题明显突出一个音,而主旋律徘徊其左右,逐渐蓄势展现着能量潜能。相比于俄罗斯创作时期同样结构的音乐音调多和谐悦耳,有时有些抒情,狂想曲中的主题则具有鲜明动感特点,包含八度的跳跃,节拍急促,要求表演者具有精湛的技巧。
随想曲主题经过狂想曲自由形式的多重变奏,外在结构和原则遵循着浪漫主义传统。因而,19世纪进入音乐实践的悲剧内容主题,即Dies irae主题的使用,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在奉行浪漫主义的同时,现代风格在这里也能找到自己的体现——爵士元素、现代大小调体系中和谐韵律(调式)并带有加强的半音。
拉赫玛尼诺夫仍然忠实于传统,因为我们在狂想曲结尾看到随想曲主题的首要元素,它在多次变化后依然是原貌出现。经过多次变化以及现代世界的闯入,主题仍回归自己基本的面貌。拉赫玛尼诺夫保留了自我,他忠于艺术的经典原则,他再次奉献给我们具有不同寻常力量的作品。
作曲家让传统与现代有机地联结在动态主题里,这一主题的能量在最初的创作里已经明显体现。这是音乐力量和艺术力量的表现,跨越时间,成为经典。
这就是拉赫玛尼诺夫钢琴创作中力量主题的发展之路,这就是他从音乐和哲学的角度对音乐艺术中传统与现代主题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