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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故]记启老

时间:2012年07月13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王祥夫

  

  启先生是认真听,虽认真却耳朵有些背,所以时时会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使劲儿听,而更多的时候是抬起两只手来,时时准备着对方发言完毕而鼓掌。有几次,发言者,稍做停顿,启先生便马上鼓起掌来。

  我与启功先生不太熟,见过几次面,都是在会上,说过几句话,也都是在会上。我常用的一支笔,是莱州羊毫,很好使,上边刻着“启老教正”,因为好使,我就一直用一直用,快用败的时候才忽然觉得宝贵,应该留起来。这笔是启老送冯其庸先生的,冯先生再送我。也许是几十支,或几百支。

  那次开会,不少人都来了,忽然有人告诉我那个小个儿老太太就是王海蓉,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也就是这个时候启功老先生进来了,走得很慢,有拐杖,却不拄,在胳膊上挂着,启先生那天是西服领带,他一出现,我感觉周围忽然亮了一下。

  启先生的长相是女相,像老太太,下嘴唇朝前兜着那么一点,用我母亲的话是有那么点“兜齿儿”。那天是说《红楼梦》的事。《红楼梦》其实已经给说滥了,但再滥也不妨再说。启先生就坐在我对面,他在场,是一定要说话的,启先生是谦虚,一再地说自己不懂《红楼梦》,又说自己其实也没好好儿读过几回。这就是自谦。老先生那天也算是捧场,捧冯先生的场,所以也不说学术上的事,说到当下的红学研究虽有所指涉,但亦是和和气气。轮到别人发言,启先生是认真听,虽认真却耳朵有些背,所以时时会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使劲儿听,而更多的时候是抬起两只手来,时时准备着对方发言完毕而鼓掌。有几次,发言者,记不起是什么人了,稍做停顿,启先生便马上鼓起掌来,鼓两下,发现不对,便又停下,周围已是一片笑声。发言的也莞尔一笑,当然是再继续说他的,又停顿了一下,启先生就又鼓起掌来,人们就又笑。这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别人笑,他也跟上笑,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笑,下嘴唇朝前兜一下,对旁边的人小声说:“耳朵,不行了。”说完又笑。这一次,发言的那位是真结束了,启先生马上又鼓起掌来,下嘴唇朝前兜着那么一点,在笑。

  我个人是不大喜欢启先生的字,在北师大学生食堂吃饭,却就是为了看启先生的字。那时候我经常住“兰蕙公寓”,而吃饭却要步行去“实验食堂”,酒是北京的二锅头,早买好的,提着,那种绿瓶子高度数的。进了食堂就找可以看到启先生题字的座位,找好座,坐下,点一个“烧二冬”,再点一个“苦瓜镶肉”,再来一碗米饭,如有朋友就再加一个“火爆腰花”或“溜肝尖儿”,一边吃一边看墙上启先生的字,是拿启先生的字下酒。当时“实验食堂”里挂了好几幅启先生的字,都是竖条五尺对开,装在框子里,框子上加了锁,死死锁在墙上。我对朋友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开窃去配把钥匙?”朋友说“启老的字一幅还不换辆小汽车!”但后来再去,启先生的字不见了,再往后,我也不再去吃“烧二冬”和“苦瓜镶肉”。

  启先生说话慢,是一板一眼,到老,更慢。


(编辑: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