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水墨水彩生宣纸)1990年 刘墉
印象中的刘墉是《萤窗小语》里哲思与励志、温情与幽默并存的谆谆教诲者,竟不甚知晓他的笔除了写下隽永的文字,还能绘出浪漫的画卷。不久前,中华书局出版了刘墉画传《像画一样美丽》,并在时尚廊举办读者见面会。当日傍晚,并不宽敞的时尚廊书店挤满“粉丝”,大家满怀惊喜与新奇翻看这本“边画边传”的新书,聆听刘墉妙语连珠,时而侃侃而谈,时而载歌载咏,讲述画里画外的故事。
少有所忆
“我以前住在这儿,这画里有一个人在画画,那就是我。”刘墉绘得一手妙丹青,须归功于儿时守望窗外时的“羡慕嫉妒恨”,他说学画的孩子不会学坏,因为周末他在家好好画画,礼拜天好交给老师看,他一边画画,一边看窗外有人在约会,有人在逃家,有人在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事,他的心里很不平,于是桩桩件件都记下来,画在了画里。
童年的居所已焚为灰烬,那里曾叫云河街,邻居中有的是台大的教授,有的是军人的眷属,坐在家中就听得这边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学者在吟诗,那边厢“哎呀不敢了,哎呀不敢了”是挨打的孩子在求饶,他戏称之为“竹笋炒肉片”。声音交织成刘墉童年的记忆,所以他后来画画的时候常常想把声音也画进去,写文章的时候又会把画面写进来,因为回忆都是碎片式的,写散文也会用上电影的分镜头。
云河街有云也有河,儿时,母亲一睡午觉,刘墉就偷偷溜到外头,跑到小河里捞鱼,用畚箕,水很急,他就拉着水边的野姜花,野姜花生得很结实,可以救命。在刘墉的记忆里,总有姜花的香味,有鱼出水的声音,姜花至今仍在刘墉的画作中。捞了鱼回家,母亲也起床了,闻到儿子手上有怪味,令他去洗手,刘墉就摸一摸肥皂了事。
心有所向
“我觉得绘画经常会比照片真实,因为绘画是你主观看到的世界,它可以令你重新回想过去。”刘墉说母亲观念比较老,不许自己给她画像,于是他就趁母亲午睡,偷偷画了一张,而今再看,颇胜于照相。他打比方说,你在运动场上跑,跑完了人家问你刚才看到什么,这时候你画一张画,鼻子、耳朵都不画,只画嘴、画眼睛,这就比你拍一张照片,所有的细节都有,更能让你回到原来的情境。高中一年级时,刘墉画过他喜爱的香港明星秦萍,那张画到现在还挂在他台北的画室中,他自谓当时的技巧不如现在,而现在却画不出那样的画作。
文学亦如是。刘墉的成名作《萤窗小语》中很多篇章是他不好好念书的时候灵机一动写在课本旁边的,那时的浪漫情怀固然青涩,但他视之为人生的资产。他大学时喜欢一个人爬山,有时爬到太阳下山了,就得摸黑下山,如果没有月亮,云被风吹得在山上飘,好像水一样,他为此写了《云水之歌》:“云水本一家,家在云水间,牵裳涉水去,化作云中仙。朝在西山坐,夕在东山眠,我身在何处,虚无缥缈间。南山为晓雾,北山为暮云,唤我我不见,挥我在身边。春雨也绵绵,秋雨也涓涓。流入江海去,此生永不还。”这是20岁时的诗,写的是云水,也是20岁时忧郁的自我。刘墉说,如果有少年维特的烦恼,你就好好抓住,28岁的你写不出18岁的文字,因为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情怀。
学有所悟
“笨人可以用聪明方法治学,但是聪明人要用笨方法治学。”刘墉说自己读书会做很多死板的功课,他说到读诗要“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一目十行不如十目一行,因为后者可以慢慢地琢磨,譬如唐人写“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此句中悟到原来唐代的女孩子十三岁会发育得不错。他戏言少时把唐诗分类,发现秋天的作品较多,冬天的作品较少,因为诗人秋愁,而冬天冷得发抖,早晨的作品不多,许是起床起得晚。他从李清照词的自我指涉之语里读出寂寞的邀请和隐秘的暗示,诸如此类。
他从白居易的《长相思》谈到余光中的《观音山》,说这中间有一个千古不变的节奏,是停留在中国人心里的节奏。白居易说:“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余光中说:“云里看过,雨里看过,隔一湾浅浅的淡水看过。你在眼中,你在梦中,你是缥缈的观音在空中。”虽然一个是唐诗,一个是现代诗,但是在朗诵的时候,如果不懂得《长相思》的节奏,就不知道只有在“淡水”、“观音”之后停顿一下,才有诗味。他笑说,要想说话节奏美,请研究中国古典诗词。
艺有所新
刘墉很感念他的老师,在他小学时候,老师送他去参加每一次美术比赛,虽然一次也没有得奖,但老师从未否定他的才能,17岁时他画山水画《家家凉阁听鸣蝉》,老师题字“略知笔墨之妙”,后来即一发不可收拾。他有很多有趣的尝试,譬如把宣纸揉皱,用一支L型的木管喷绘,墨滴是用气息吹出来的,落在纸上大小不一,可以用呼吸控制笔触,画画就好像唱歌一样。或者在楼下草坪上铺一张画布,装上一袋墨,唰地抛下去,啪地留下一个大的墨迹,再用一支笔在另一边点上一个小的墨迹,画就完成了。他说,“画中也有旋律,就像两声编钟一浊一清之间的间隔,你认为是空白吗,其实不是的,艺术无论古典还是现代,都在寻求一种和谐。”他喜欢画风中、雨中的事物,有时就把写生本举在头顶上,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心情,时间有限、空间有限,有时候新风格就会由此而产生,而且人在风雨中那种感觉也会进入到画里,这是回到画室之后画不出来的。他说风格是在环境中产生的,譬如在巴厘岛的时候,当木琴在你耳边响起,阔叶木在你眼前亮起,泠泠的水声在你身旁荡起,画里自然就会带上巴厘岛的风情。他传授画画的秘诀:你要很细腻地观察——观物精微;拿你的情感去体验物——体物有情;然后你要成为物——移情入物;最后达到物我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