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与时代同步与国家同行

——访全国人大代表、杭州歌剧舞剧院院长、浙江省舞蹈家协会主席崔巍

二○一七年春节期间，杭州歌剧舞剧院赴美演出。图为双人舞《梦寻西湖》。

　　二○一七年春节期间，杭州歌剧舞剧院赴美演出。图为演出走进圣地亚哥当地小学，受到孩子们的欢迎。

　　著名舞蹈家、中国现代民族民间舞的奠基人贾作光曾说过：“舞蹈界中的舞蹈家很多，舞蹈家中能做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却很少。能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参政议政过程中，将自己的艺术作品结合起来，创作出反映百姓生活与时代同步作品的舞蹈家又少之又少。”贾作光所说的这位舞蹈家，是全国人大代表、杭州歌剧舞剧院院长、浙江省舞蹈家协会主席崔巍。全国两会期间，记者就文化走出去、中国的文化自信等话题专访了崔巍。

　　文化走出去，在孩子们心中播下中国艺术这颗美好的种子

　　○记者：今年两会，您根据多年来文化交流的经验，提出了关于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若干建议。据我了解，今年春节您曾带领剧院的艺术家到国外演出，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咱们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吧。这次演出，有什么新感受？

　　●崔巍：感受最深的是，以前在国外，人们提到杭州会说这是一个离上海很近的美丽城市，但现在大多数外国朋友都知道了杭州，因为G20的缘故。祖国强大了，复兴路上世界正在不断发现新的中国。这次演出不仅是慰问华人华侨，更走进了经典剧院、博物馆等主要场馆，还去了当地主流的学校。国内现在有高雅艺术进校园，效果很好。我们这次尝试进入了美国中小学，在孩子们心中播下中国艺术这颗美好的种子。我们发现无论中国还是美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一样，很自我，有一点小小的攀比心，刚开始看一两个节目可能不以为然，但一个一个看进去时，能感到他们被中国文化、被和他们年纪相仿的表演者的艺术感动了。

　　○记者：艺术在年轻人心中留下的烙印会很深，无疑将引发他们关注、了解中国文化的好奇。有没有发现外国小朋友对中国艺术哪方面最感兴趣？

　　●崔巍：他们喜欢江南韵味的美，这种美和美国的文化是不同的。另外就是被酷酷的功夫折服，看到兴奋的地方就站起来鼓掌，竖大拇指。我们每个节目都精心安排，进学校时还特别选了《你好朋友》这个节目，表现自闭症儿童。为什么？我们出发前了解，这个学校在美国当地对自闭症儿童的教育、培养很有贡献。演这个节目时，老师和孩子们是含着眼泪看完的。通过艺术的传播，他们会感到中国的人文关怀真的也很棒。

　　○记者：刷新了对中国人的认识。在您看来，中国文化走出去，如何根据不同国家、对象的特点做一盘有针对性的菜，达到最好的交流效果？

　　●崔巍：通过演出，我切身感受到文化力量的强大，所以这次人大会议我建议文化走出去不能简单地走出去，而是要根据邀请国及团体的性质与文化背景、当地风俗习惯等因素，有针对性地选择演出及交流的内容，这样的走出去对于中国文化与价值观的输出、树立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应有的作用，将副作用减少为零。中国文化走出去，除主要内容外，还应策划衍生其他小项目，如同时举办介绍中国文化艺术的讲座，或与当地艺术家举行座谈，条件允许的话，表演团体除在剧场演出外，还可选择性地在公共场地进行快闪表演等。

　　○记者：有人或许会问，面对西方的舞蹈艺术，我们的自信从哪里来？西方高雅的有芭蕾，大众的有拉丁，这些在中国也很受追捧；但中国自己的舞蹈呢？其实这也是中国艺术面对西方时面临的共性问题，我们常常会问，中国的民乐、国画、建筑等等跟西方比有哪些优势？中国传统的是不是不如西方？

　　●崔巍：我认为非常自信。不自信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成就还不够。但我的自信在于中国丰厚的文化历史。可能有人有不同的意见，说这是躺在历史的功劳簿上。错。自信和不自信之间是辩证的。我尊重五千年的历史，这谁都不能躲避。奥运会、G20的文艺演出之所以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没有灿烂的历史做底蕴是不可能的。但同时我们不能躺在历史功劳簿上，这么好的传统，该怎么传承？用什么样的符号和世界对话？我觉得这是现在文艺工作者应该做的事。有时不自信也是我们遗忘的太多了。上世纪60年代中国舞有《鱼美人》，中国第一部舞剧，无论舞种，还是文化内涵，都非常中国。但我们做了这样的作品后很少演了。还有舞剧《小刀会》，古典舞，非常棒。我想后来我们跑偏了，比如一味追寻现代舞，而且很多时候只学了个表面。我们刻板地学西方，永远学不到精髓，但可以取长补短。

　　○记者：去年看北京舞蹈学院复排孙颖先生的汉唐古典舞《铜雀伎》，非常喜欢，体现了一种久违的、浓郁的中华美学精神。

　　●崔巍：确实很棒。还有孙颖先生的《踏歌》。不美吗？能不被震撼？你问我外国人最喜欢看什么？就是喜欢优雅含蓄的、他们没有的那种美。所以不要看不起自己，不要一味觉得现代舞就好、外国的就好。我们开玩笑说，玛萨·格瑞姆是现代舞之母，她的舞蹈动作，手屈着，是因为有关节炎，伸不直，竟然也有人要去学。

　　通过奥运会、世博会、G20这几次重大的国际舞台，外国朋友看到中国人对和平的表达、对艺术境界的理解是非常高级的

　　○记者：您曾担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中心执行副总导演，2010年上海世博会“走进世博”启动仪式文艺晚会的总导演，去年G20文艺晚会，杭州歌剧舞剧院又承担了《最忆是杭州》的表演任务。奥运会、世博会、G20，中国向世界展示自己的三个国际性大舞台您都深度介入了。一路走来，有何感想？

　　●崔巍：外国人一开始可能觉得中国人的艺术形式多于内容、多于情感，但通过这几次重大的国际舞台，他们看到中国人对和平的表达、对艺术境界的理解是非常高级的。比如奥运会开幕式最后一个节目是刘欢唱的《我和你》，当这个节目出来时，很多人很失望，总觉得奥运会应该是志气昂扬的。其实那时候我们的团队就在追求用艺术表达中国人爱和平、和谐的理念。之后世博会的表演，我们把侗族大歌和维也纳最好的和声放在一起，也是想表达艺术相通、世界大同。一直到G20的文艺演出。为什么这次演出几乎得到全世界认可？因为经过9年时间，中国艺术家的追求在这台晚上得到了高度完美的结合。选择的这一方舞台，在山水之间，已经把中国人的哲学思想，比如天人合一的观念体现出来了，这也是我们一路的思考。G20的文艺演出，团队大部分都经历过奥运，高度默契。我们的国家也在改变，已经不会安排必须这样必须那样，或者做一种口号式的表达，而是追求更艺术的表达，凝结成四句话十六个字：首先是“西湖风光，江南韵味”，然后是“中国气派，世界大同”。一路走来，非常辛苦，但是能够向全世界展现中国的文化时，又觉得很有意义。艺术真正的魅力在于，它不需要战争、不需要枪林弹雨就可以改变人的观念，在润物细无声中触摸到人的内心。

　　○记者：您曾说过，“舞蹈让我认识了世界。感恩，我用舞蹈去实现。因为这是我能够尽心将中国文化继承、发展、传播于世界的神器。”作为一个舞蹈家，您没有说将舞蹈艺术传播到世界，而是要将更广泛的中国文化传播于世界。为什么这样表达？

　　●崔巍：我一直觉得我不仅仅是个跳舞的，这不是自大、骄傲。通过奥运会、世博会、G20，当我的工作和国家任务联在一起时，会触动我去思考。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了解它，就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我享受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探寻、不停寻找的状态，五千年灿烂的民族文化是我创作的支点。我一直跟年轻的孩子们讲，你真的不要觉得你只是唱唱歌、跳跳舞，当你站在高处时，可能还够不到那么高，可是如果你不能站这么高，你的艺术永远上不去。所以我感谢自己的这些经历。

　　○记者：有一个细节我印象特别深。当年奥运会开闭幕式副总导演张继钢打电话邀请您参加奥运创作团队时，您竟然说忙，还给了很多理由。后来张继钢说，祖国利益高于一切。我还看到您的一幅照片，在工作现场就挂着这句话。身临其境，肯定对创作冲击很大。

　　●崔巍：确实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包括这几年做全国人大代表，和创作也特别有关系。通过每年的全国人大会议和日常深入基层的履职工作，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国家一年年在变化，每一个新目标的提出对大家都是鼓舞和振奋，这种齐心协力，成为我回到工作岗位的动力与源泉。习总书记在文代会上引用托尔斯泰的一句话我非常喜欢：“如果告诉我，现在的孩子们二十年后还要读我所写的东西，他们还要为它哭，为它笑，而且热爱生活，那么，我就要为这样的小说献出我整个一生和全部力量。”这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这十年我看到了太多变化，从外乡人入城，到杭州最美现象，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以及中国梦的提出，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个文艺工作者意识到作品应该与时代同步时，才可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文化是谱写历史的，历史是留给后人看的，不想到这一点，只看眼前利益不行。

　　舞台艺术注定残酷。但这也是魅力所在，当你战胜了残酷，你呈现出来的就是不可取代的

　　○记者：杭州歌剧舞剧院有着58年的历史，曾经红火过，但后来冷清了。这个舞台不同于鸟巢，资金、人员、设备，什么都缺，但最缺的是观众。所以当您把附属剧院做成动漫剧场时，卖出两张票大家都很高兴，这一点很触动我。现在，剧院演出状况早已大为改善，所以很想听您谈谈对未来发展有什么规划？另外这几年我国各地剧院的条件越来越优越，一些发达地区的县城都有非常好的剧院，但可能经营得并不好，只是一个美丽的壳子放在那里。怎么尽量发挥好硬件功能，服务大众，提升国人艺术素养？

　　●崔巍：现在国内剧场硬件不缺，比国外都好很多。但是一个剧场盖起来做什么？是要红红火火，很多人会因为剧场带来不一样的精神世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所以为什么两张票都会让我那么激动？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我们会好一些，但仍然非常艰难。这份职业和电影不一样，电影拍好了可以全世界拷贝发行，而舞台演出永远都是在不断变化的，舞台艺术注定残酷。但这也是魅力所在，当你战胜了残酷，你呈现出来的就是不可取代的。你问我如何经营一所剧院，那就是永远在路上，抓住品牌和人才队伍，抓好了，欣欣向荣。

　　○记者：您说6岁时舞蹈意味着单纯的快乐；12岁时是不能多喝一口水；20岁到30岁纠结着迷茫与痛苦；40岁因奥运与国家产生黏合。40岁时，您好奇50岁、60岁会带来怎样的人生？十年过去了，您觉得迎来了怎样的人生？

　　●崔巍：40岁，因为奥运会，有幸将国家的发展和自己的职业关联时，我刚刚开始迈步。走过10年回头再看，我已经能看到这个过程的结果是什么了。50岁，我认为我可以更加坚定地把这条路走下去，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思考是有结果的，而且这个结果还挺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