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语(彩墨组合) 何韵兰
何韵兰五十七岁时在荷兰街头与五个外国女孩搞怪留影
何韵兰有一张照片,在荷兰街头的纪念照,照片上她和5个年轻欧洲女孩一起搞怪合影,不仔细分辨,除了头发是黑的,她和那些女孩没什么差别——年轻时的她,面孔颇有几分欧美味道。
但其实说“年轻”也不准确——拍照片时她已经57岁了;岁月在何韵兰身上,总有30年的“时差”。所以在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展厅里见到她,五十上下的样貌和活力,加上“时差”,也难以想象今年她80岁了。
真的80岁了,她才在9月10日至10月6日联合了4位艺术家好友谢丽芳、刘彦、曾力、王林海一起举办了“生命树 理想国”何韵兰艺术人生1+4对话展,不但用“以艺会友”的方式进行何韵兰艺术人生的回顾,同时就“艺术与生命”“生命与理想”“传统与现代”等一系列问题“以画对话”。
清贫、单纯,成就“螺丝钉”
何韵兰出生在浙江海宁袁花镇,幼时饱受颠沛流离之艰辛,少年已无家人呵护,1953年,中央美院附中第一届招生,当时15岁、杭州女中初中毕业的何韵兰经李长白老师鼓励,凭借在《杭州少年报》做美术通讯员的稿费和编辑部的帮助,独自到北京报考。
“1953年,我考入首届中央美院附中,在当时的集体理想主义影响下,我们清贫、单纯地成长。尽管班上同学父辈身份差距大,但大家的友情像水晶,直到今天,‘老附四’(第一届中央美院附中)仍被我们誉为‘永远的童话’。”她说。1957年,何韵兰作为保送生进入中央美院版画系黄永玉工作室。“我当时就喜欢水墨,但已经和老刘好了,他在国画系任教,所以为了避嫌,我选择了版画系。”何韵兰口中的“老刘”,就是她的先生、画家刘勃舒。在当时贫瘠的生活中,她能自行点缀富丽的青春——破床单烂到有洞,她可以把它染成黑色,改头换面成了漂亮的连衣裙;老刘的破裤子经她巧手做成小上衣,穿了拍毕业照。
何韵兰学的版画在毕业之后就派上了用场——1962年,她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岗位就在中国电影公司宣传科,负责外国电影海报的绘制,“文革”后期,她被国家体委调到体育出版社做美编,主要从事体育书籍装帧,还一本本地画体育动作图解。由于工作认真努力,何韵兰还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她就是很称职的、当时同代人都推崇的“螺丝钉”。
那段岁月,“8小时之外还要学政治,夜里还要画文学插图,一到冬天,六面冷墙中画画,冷到下半身木掉没有知觉。”她回忆道。如今回顾这些经历,她觉得这些工作虽然都只是职务需要,内心一直想独立创作,但还是培养了自己的耐心、韧性和毅力,以及为责任需要放弃一些个人的愿望。
自然,不仅仅是风景
她的中戏老同事来看展览,感慨“她这人能量太大了”——可不是么,80年代,她已过不惑之年——甚至到她真正可以“到处跑”的时候,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第一次出国是1986年和老刘去新加坡两人联展”;1987年之后,何韵兰一个人去了法国,“当时的第一感觉是:天哪,救命啊!掉进艺术海洋遭灭顶之灾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一直不喜欢安排好的旅行,更愿意独自像大学生那样旅行,自己去发现,去感受。她喜欢与各种人交流,去看生命中的多面棱镜。“看世界可不仅是看博物馆,我用幼儿园水平英语走天下。”她笑说。
走了那么多路,观察了那么多人,何韵兰放置在内心发酵之后的思考却是“关键是你如何成为自己”。在创作上,她想更进步——从熟悉的具象绘画走向类似抽象的创作、又进入到实验和跨界的探索。
“随着旅行的深入,我开始争取更多和大自然接触的机会,感受意外的惊险和特殊震撼,它独有的神秘、残酷和美丽,以及关于毁灭和再生、瞬间和永恒真切又虚幻地呈现,令我终生难忘。”何韵兰观照的自然不仅仅是风景,她的那些意象、抽象风格的作品表现大自然的恐怖、神秘与美丽。“在天池,爬到山口,全是云什么也看不见,很多人就走了,只有我等着盼着——突然云散开,下面池水那美丽的绿色出现在眼前,一瞬间又盖上了。”她说,个人很渺小,但又可以跟大自然对话,与大自然偶遇。
“我经常独自旅行,大自然的美丽、严酷和神秘令人敬畏。其中想表现又难以表现的渴望令我着迷,这成为我70岁以后创作的追求,而对环境污染的忧虑也成为一种责任和动力。”何韵兰说。但再怎么走,就是个难题,在遭遇瓶颈之际。她发现小卡片机随意晃动后拍出的照片很美,有放松的自由感,“来玩一段,把学院派的东西放下吧”——国家大剧院树上小灯营造出晃动感、正午阳光下的南瓜叶子、苏州老建筑墙根如同年轮的图案,都被她拿来做“摄影游戏”,“业余”摄影给她的自由、让她的创作跨上新的台阶。
会喊的“妇女代表”和“小儿科主任”
“责任和动力”让何韵兰触碰到“生命中的另类风景”,她在上世纪90年代筹建北京女美术家联谊会并任会长,组织女画家展、北京香港女画家联展等多项重大展事。2001年,她成为中国美协少儿艺委会主任,参与负责少儿艺委会项目“蒲公英行动”,该项目是面向边远、民族地区,以当地民间艺术资源融入学校教育的课题探索。由于项目立意深远,更由于课题主持谢丽芳团队的持久努力,不但边贫地区孩子受益,也带出了一批优秀的教师骨干队伍。十多年薪火相传,项目已遍及全国60多个推广点。“泥巴、稻草、树皮、碎布、石、木、竹子在孩子手中都变成艺术品,孩子们因为得到鼓励而有了自信,民间艺术滋养了孩子,本身也得以传承——扶贫光靠钱是不够的,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自信就没有独立——‘蒲公英行动’的启动是我任内的骄傲……”她说起少儿美术教育,拦都拦不住。
任中国美协少儿艺委会主任的5年中,何韵兰是全职义工,完全没有时间从事自己的创作,但她没觉得遗憾:“这个‘未来工作’非常重要,提高民族整体素养,就要从小培养孩子们的精神追求和审美水平,如果只会培养能赚钱的人或者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们这个社会必然会无限攀比物质,比不上的就羡慕嫉妒恨,或者就会自卑、抵触、反社会……而通过艺术,培养孩子对美的发现、对生命的热爱、对自我的信心,非常有好处。”她认为,艺术家不能只抱怨自己的艺术“曲高和寡”,应该更多地关怀社会,只有提高全社会的审美水平,才能“水涨船高”,作品才会被更多的人欣赏。为了引起各方的重视,何韵兰说:“很多展览都是在中国美术馆、广东美术馆、中华世纪坛做,这个我可不客气,一定要把教育部、中国美协的领导请过来;在学术高端的会议上,我这个‘妇女代表’和‘小儿科主任’最会‘喊’了。”她笑笑说:“但成就不是我个人的,不是我放大了少儿美术的事业,而是这些社会工作把我放大了”。
永远的“行者”,总有同路人
为孩子跑最有“动力”的何韵兰,如今得拉上朋友一起做展览才有动力。在“1+4”展览策展人陈履生眼中“很先锋、很实验的曾力,致力于追寻传统文心、探索中国画核心精神的林海,生活中很温和但语言很张扬的刘彦,原生态印记突出、作品古朴的谢丽芳”,在老友何韵兰的口中变成了“不愿出来的、修身养性的、作品太辣不被市场接受的和下到基层做独行侠的、全部心力建了理想国芥子园书院却不屑宣传”的人——我把他们全都请出来,一起做展览,想让公众知道还有这么一些人,执着地创作作品,虽然可能有一点偏执,但很值得敬佩。在访谈中,她一再介绍4位艺术家的作品,“光说我一个人,我不开心的”。
在何韵兰看来,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在坚持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对理想的追求,不跟风随流。“我们希望长成一棵茂盛的树,什么果子都可以生长;希望有一个理想国的园地,可以传播我们的精神追求。”这是何韵兰眼中的生命树与理想国。
“我还在挑起思考——80岁的艺术家还能干什么?我想告诉大家:生命的意义要自己定位。”说这话的何韵兰,眼光闪闪,“我与大自然刚开始对话,还有好多想法没有充分表述”;她日程依旧满满,生活依旧丰富,“我不养生,工作繁忙,不怕喝咖啡熬夜。”在访谈中,何韵兰还执着地想把这篇文章起名叫“另类老太”。
“回顾过往,虽历经沧桑,但内心仍然有澄明、有期待,是艺术温润了我的生命,但我更愿意感谢生命,让我这个普通画家和教师的人生有了更多的质感,让生命触摸到更多的温度,也让我成为现在的我。”何韵兰说,我崇尚一直在路上的“行者”,人本来是孤独的,但只要你在走,就会有同道。
“艺术让我长上翅膀,我就像插上翅膀的‘螺丝钉’,让我珍惜自由,能跨界探索,还能克服困难,承担多种工作,显示多方面的能力——如今螺丝钉长上翅膀,还想飞。”
几年前,何韵兰曾在微博上写下这么一段话:“人生是一次只有彼岸没有归途的旅程,等到开悟,已是尽头。想要旅程精彩,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也成为一道风景。”展览中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小人乘水上滑翔伞在天空中翱翔,何韵兰说,那是她70多岁在巴厘岛玩滑翔伞的纪念。“我80了,还是想飞,重量在身上慢慢减轻的过程,是一个痛苦又美妙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