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跃进:梅开三度尚长荣 浅谈艺术心得
发布时间:2002-07-19

  2002年7月,在中国戏剧“梅花奖”近20年的历史上,一个新的纪录诞生了——来自上海京剧院的尚长荣因主演《贞观盛事》而“梅开三度”,成了中国戏剧梅花大奖第一人。 

  关于尚长荣,可以引发的话题自然很多。他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虽为名门之后却并没有循着别人铺就的道路昏昏然地学步,而是游弋于传统和现代之间,以现代人的自觉意识在努力地激活着传统,创出了另一番艺术天地。 
  对传统要死学而活用 
  单跃进(以下简称单):许多人认为京剧艺术现代生存的优势在于传统,但也有人觉得正是过于深厚的传统积累束缚了京剧艺术在现代的自由发展。您从事京剧表演50多年了,并取得了公认的成就,想必您对此一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尚长荣(以下简称尚):不敢说独到见解,只是点滴的体会。在我看来,传统肯定是京剧艺术在今天生存发展的基础,也可以理解为优势吧!但在怎么对待传统的问题上,大家的理解和体会可能不完全一样。我主张对传统要死学而活用。 
  单:这是一个很鲜明的观点,能否谈得更具体些?比如演员在艺术实践中,尤其是创造新的角色时应该如何去把握? 
  尚:京剧演员在塑造新的艺术形象活动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运用传统程式技巧。其实,在这方面我们的前辈已经为我们作出了很好的示范。记得侯喜瑞先生给我们教戏的时候,对于每出戏、每一个极细微的动作都能说出个“为什么”,也就是寻找人物的心理依据。如果把这种寻找人物内心活动视为演员的“内功”的话,那么使这一形象展示于舞台的一切手段就是“外功”。很多前辈艺术家塑造的人物及其演出,能够作为经典流传至今,关键的一条是他们都具有全面而扎实的“内”“外”功底。这种“发于内、形于外”的表现方法是我们京剧艺术传统的精华所在,也是我们这一代演员要不断追求的境界。 《曹操与杨修》和《贞观盛事》的比较。
  单:十多年前《曹操与杨修》震动了戏剧界,您在剧中塑造了一个融雄才伟略与卑微狭隘以及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无可名状的弱点于一体的曹操形象,让观众在感受到心灵撞击的同时,又无从作出简单的道德评判。有评论说,尚先生在《曹》剧中的表演已经达到了将京剧传统表演艺术与现代人文意识深层契合的境界。近年来,您主演的《贞观盛事》也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市场演出的势头也挺强劲的。您是怎么看待这两个角色的?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
  尚:是的,从戏本身看,《曹》剧是一出充满张力的大悲剧,表现曹操的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和他性格中的悲剧因素,而《贞观盛事》则侧重表现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或者说表现我们民族历史上曾经拥有的一种博大宽阔的精神。魏征是个具有人格魅力的人物,我很喜欢这个人物。也许是因为我在陕西生活的时间长了,接触这方面的素材比较多一些,魏征的影子在我的头脑里进进出出地盘旋。离开陕西这十年来,曾看过几个相关题材的剧本,但都不太理想。而《贞观盛事》则比较准确地表现了魏征与李世民君臣之间的关系以及魏征的秉性。
  单:有人说《贞观盛事》以释放宫女为题材是小题大做,您是怎么看的? 
  尚:对戏而言,题材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怎样去挖掘和利用。初唐释放宫女确有其事。史载武德九年及贞观二年朝廷“前后所出三千余人”。《旧唐书•太宗本纪》记载李世民言:“妇人幽闭深宫,情实可悯……今将出之,任求伉俪,非独惜费,亦人得各遂其性”……这中间“以人为本”的思想依稀可见。魏征谏言遣释宫女,这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件触动皇家祖制的事,它的背后必然潜藏着激烈的冲突。同时魏征的直谏和李世民的纳谏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一种互动的关系。他们各自的性格和不同的地位以及共同面临的历史使命,决定了他们之间既包容又冲突的关系。这些在剧中都化作了人物的具体行为,嵌入了他们的思想脉络,并成为推动戏剧的动力。 演戏演到最后是*文化。
  单:记得有一位史学家曾经称赞您在史学方面的修养达到了准专业的程度。刚才听您聊隋唐社会,说田舍翁魏征,从典章史籍到野史传奇,如数家珍般,的确加深了我对这一说法的印象。您是否觉得多熟悉些历史也是京剧演员必备的功课? 
  尚:我只是个演员,对很多知识的了解往往是零打碎敲的,并不系统。但作为演员,只要有可能就应该多学习,多做有心人。这些年来,很多文化艺术界的老师总是勉励我,要多积累。我一直记得北京的老专家说,“演戏演到最后是*文化”。这些话给我很大的启发和激励。前面我们说到“发于内,而形于外”,实际上就包含了要求演员提高自己各方面的修养,才能深入地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你看我们崇敬的前辈艺术家,他们的肚子(指学问)都很宽呀,不仅是琴棋书画,所以他们的演出就显得生动。
  单:中国戏曲表演讲究的是对程式的运用,但我们也经常看到有些表演流于形式,人物陷于类型化,没有鲜明的个性。而您塑造的曹操、魏征等人物,往往有比较强的个性色彩。隐隐地觉得您在程式化表演中有意识地追求着性格化的表演。能否简单地介绍一下您在这方面的体会? 
  尚:是的,京剧的表演艺术以程式为基础。甚至可以说,离开了固有的程式,京剧的特点就不存在了。但程式是为表演服务的,是活的手段,不是目的。我在塑造人物时的确试图将架子花的做、念、舞和铜锤的唱糅合在同一表演框架内,努力形成粗犷深厚又不失妩媚夸张的表演,使行当和程式技法为塑造人物服务。比如《曹操与杨修》“守灵”一场的反二黄,《贞观盛事》里的“四平调”,按传统这都不是花脸的腔,但在戏里却符合人物特定的情绪。当然,您知道人物的性格化很多时间是取决于剧本提供了些什么。
  单:我们知道演员是一个与荣誉有着天然联系的职业,也是一个很容易被荣誉击倒的职业。您已经获得了中国唯一的梅花大奖,几乎拥有了当今戏曲演员所能得到的一切,可心态依然是那么地平和,那么地不事张扬。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尚:首先,我觉得一个演员要明白,他之所以取得一点成绩,背后包含着许许多多人的共同努力。其次,世事的功利和随处可遇的浮燥,很容易使人欲望难平,因此要通过自律来守住心灵的方寸之地。我有一首小诗,谓曰:“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每当心理失衡时,念之咏之,聊以自补,寻得一份心境的清远淡泊。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们得到了很多的关爱,更觉得要多做些对京剧艺术继承和发展有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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