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新道家的“自然世界”
《老子言道图》 资料图片
一
我们常常以人类为核心、立足于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看待这个世界,把人类之外的存在称为环境,于是有所谓外太空环境、太空环境、自然环境等说法。我所谓的自然世界是就整个宇宙而言的,宇宙就其本质意义上就是自然世界,乃是自然的存在。
自然世界的观念是从宇宙的视角对宇宙的认知与理解,是从自然的视角对自然的认知与理解,与人类视域中的自然环境无关。因为自然环境是相对于人类而言的,是以人类为中心而把人类周围的世界称作自然环境,并且自然环境通常指人类可以触及或者可以直接或间接影响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人类周围的外部世界。这种自然环境主要指地球上影响人类生存的各种因素的总和以及包裹地球的大气层,包括大气、气候、阳光、风雨、海洋、河流、山脉、草木、禽兽等等;这种自然环境是有限的,通常也是可以认知的。
自然世界虽然是无限的,涵盖整个宇宙,但是,以人类的智力不太可能能够穷尽这无限的自然世界、无限的宇宙。不得已,我们把自然世界划分为四个层面:由无数的星球与星际空间以及生存于其间的自然物等所组成的自然世界,由外太空、太空、大气层、地球以及生存于其间的自然物等所组成的自然世界,由太空、大气层、地球以及生存于其间的自然物等所组成的自然世界,由大气层、地球以及生存于其间的自然物等所组成的自然世界。对于人类而言,所谓自然世界主要指后二者,而后二者对于人类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从目前来看也是人类可以认知的领域。
二
自然世界的本原是道,道是自然世界、自然万物的创生者。就道创生自然世界、自然万物而言,道首先创造出一元之气——混沌一体的、原始的“物”,由其构成原初的自然世界,然后使一元之气分化为阴阳二气,通过阴阳二气的各自凝结而生出天地,再通过阴阳二气的交通、汇合生出天地间的自然万物;道无处不在,在生出自然世界、自然万物之后存在于自然世界、自然万物之中,与自然万物“亲密无间”,融为一体;天地不死,自然万物在生命终结后又会回归于道,消融于道之中;自然万物虽然有其生死,但是,自然万物所构成的自然世界却是有始无终的存在。
自然世界由天、地、天的构成者、地上的自然物以及天地之间的自然物等所构成,而天则由日月、星辰、四时、昼夜等所构成,地上的自然物则有山川河流、草木禽兽、飞鸟、鱼鳖、昆虫等,天地之间的自然物则有阴阳二气、风雨雷霆、云彩等;在自然世界中,天地最为重要,天地以及天地之间的空间最为广大;不仅天地以及天地之间的空间最为广大,而且天地能够生而不死,这是天地能够成为天地之外的自然万物的生存家园的重要原因。
自然世界中的自然万物虽然千差万别而且看起来差距巨大,其实,自然万物的差别是相对的,与此相应,自然万物虽然有强有弱而且看起来强弱分明,但自然万物的强弱也是相对的,所以,庄子曰:“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庄子·达生》)从自然万物的本原、构成以及自然万物差别和强弱的相对性来看,自然万物是平等的,同时,自然世界中的自然万物即便有所谓最强者,也需要平等地对待他物。平等,对于自然万物来说是与生俱来的。
三
自然万物的认知包括自然万物对于自身的认知以及自然万物对于自然世界的认知,也就是说,包括自然万物的自我认知以及自然万物对于“他者”的认知。这两种认知在时间层面是同时的,在逻辑层面也是没有所谓先后次序的。自然世界中的任何自然物都是通过对自我的认知认清自己,通过对“他者”的认知认清自然世界,并通过对于自我与“他者”的认知区分自我与自然世界,应对、处理自我与自然世界的关系。自然万物的自我认知就是自然万物对于自己的洞察、理解和评价,涉及自然万物对于其整个生命过程、生活习性、生存困境等的认知,涉及自然万物对于其在自然世界中的位置、对于其能力的认知。
自然万物生存于自然世界之中,通过对于自然世界的认知而与自然世界、自然世界中的他物相接触,进而与自然世界、自然世界中的他物发生联系。自然万物对自然世界的认知的状况直接决定其对于自然世界、对于自然世界中的他物的态度,直接决定其自身的生存状况。自然万物对于自然世界的认知,就认知对象来说,涉及其对于自然世界的来源、自然世界的整体以及自然世界中的他物的认知;就认知的视角来说,涉及道的视角与物的视角等;就认知主体来说,涉及人与人之外的他物,或者说,涉及所有的自然物。
构成自然世界的自然万物尽管个性各异、形态各异、生存环境各异,但是,都是对方心目中完美的存在,自然万物之间本来就是彼此和谐和睦的,因此,自然万物是不需要改变的。这意味着自然万物的相处之道必然是无为而顺应他物之自然。只有做到无为而顺应他物之自然,才能实现“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庄子·缮性》)的美好局面;自然万物也才能既保护好自己,又保护好他物,并且亲近、关爱他物。
四
自然万物作为生存环境、生存资源的需要者,需要利用或曰使用他物,而利用或曰使用他物意味着对他物的可能的伤害,这就要求自然万物在利用或曰使用他物时能够做到“用大”;自然万物作为他物的生存环境、生存资源,就是被需要者,不得不被他物所利用或曰使用,为了不被他物所伤害,又要求自然万物在他物利用或曰使用自己时能够做到“无用”。当自然万物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能够做到“无用”,同时也不能够确保利用或曰使用自己的他物一定能够做到“用大”之时,自然万物自救的方法只有两种,那就是要么与自己的同类斗智斗勇,要么让自己有“缺陷”。虽然这两种方法并不道德,也不十分可靠。还有,自然万物与自己的同类斗智斗勇,让自己有“缺陷”,这在庄子看来属于有意为之,而非出于天性。这种看法无疑是错误的,也与庄子崇尚自然、反对“人为”的立场相左。在我看来,应该是自然万物本有其这方面的天性,然后看似有意为之,实则出于天性,不知不觉中顺应此天性而展露之而已。即是说,所谓有意为之,乃是庄子、他物的错觉;出于天性,才是正确的看法。
作为自然万物的生存环境与生存资源的他物都是完美的,是不需要也不可以改变的,所谓他物的不完美乃是超越了他物的本性、能力而对于他物的过高的、无理的要求。面对他物的所谓缺陷、所谓不完美甚至有害性以及潜在的危害性,自然万物所能够做的就是认识他物的属性、特点而不触及其有害性、潜在的危害性,不改变他物而适应他物,不改变他物而战胜、超越他物。自然万物“只是出于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才伤害和毁灭生命”(阿尔贝特·施韦泽语),在其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伤害作为生产或生活资料的他物之时,要对他物充满感恩、愧疚之心,在伤害之前、伤害之时要善待他物,尽量减少其痛苦与恐惧,同时,尽量俭省自己的需求,从而减少对于他物的数量与种类的需求。而要做到这些,需要自然万物懂得知足。
自然万物本有的生存环境是自然万物生而就有的生存环境,虽然看似寻常、易得,其实原本就是自然万物理想的生存环境。这样的生存环境不仅给予了自然万物生存所必需的一切环境因素,让自然万物得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得以在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感受快乐,同时,还抵御了他物的攻击,呵护了自然万物的生命安全。因此,尽情享受这样的生存环境,用心守护这样的生存环境,怀着感恩的心面对这样的生存环境,才是自然万物应该做的;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被任何因素所诱惑,不厌倦、不离开自己的生存环境,才是明智的选择。自然万物安于自身的现状、肯定自身的特质,以自身的现状、自身的特质为最为完美的现状、最为完美的特质,是最好也是唯一正确的抉择,只有在此前提下才可获得生存安全、获得生命中的快乐。不安于自身的现状,又无力改变自身的现状,在此状况下为改变自身的现状而求助于他物,就意味把命运交给他物,把凶险留给自己;不肯定自身的特质,又不可能改变自身的特质,在此状况下还羡慕他物,否定自己,就意味放弃自己的快乐,而去自寻烦恼——寻找本来就不应该有的痛苦与烦恼。自然万物正确评估自己,顺从比自己相对强大的他物,不与他物争强斗狠,不招惹他物特别是不招惹与己并无直接关系的他物,才是睿智的。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主动招来杀身之祸,才可保全自己。自然万物生存困境的化解、超越只能是精神层面的化解、超越。当内心难以实现这种化解、超越之时,“梦”便登场了。不过,本来无意识的自然之“梦”在其变成有意识的超越之“梦”之时,“梦”便不再是“梦”,而成了另一种精神超越的路径。
之所以要建构新道家的“自然世界”,讨论自然世界与自然世界中的自然万物,并由此而讨论自然世界的形成与构成、自然万物的平等与相处之道、自然万物的自我认知与对“他物”的认知、自然万物的生存智慧与化解困境的能力,只是想把人类仅仅看作自然万物中普通的一员,去除人类不应有的优越感,去除人类不应有的错觉。对于客观上相对强大的人类来说,既然自然世界的鬼斧神工赋予其强大的力量,就意味其应具有更为宽广而慈悲的胸怀,应肩负更多的使命、承担更多的责任,应维护自然世界天然的正义,去保护相对弱小的存在,而不是相反。
(作者系安徽大学哲学系教授)
(编辑:郝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