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一派 静穆千秋——宋瓷艺术的复原与传承
陶瓷技艺传承人和工艺美术大师复原的宋代五大名窑作品
北宋汝窑青瓷莲花式温碗
上世纪50年代,周恩来总理发出号召,要求恢复中国古代名窑技艺。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一些陶瓷非遗传承人和工艺美术大师仍然孜矻以求,追寻宋瓷远去的脚步。
内涵——摹仿的逻辑起点
宋代是我国陶瓷文化空前繁荣的时代,出现了举世闻名的名窑和名瓷。
陶瓷艺术之所以能在宋代臻于成熟,宋瓷之所以长久地被推崇,除了客观烧造技术当时已经成熟,以及其外在的表现形式,更因其中蕴含着哲学精神和道的力量。
宋瓷窑场首推五大名窑,即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但目前五大名窑的复原工作困难重重。形制精美是陶瓷美的重要标志,宋瓷造型稳健、格调儒雅内敛,偶有变化亦遵循“确保和谐、追求圆满”的旨趣。今日钧瓷在复原的过程中,以突破拉坯技艺为起点,不修里外坯的螺旋纹拉坯绝技在业内赢得赞誉。钧瓷烧制中,还成功抑制高温下的釉水流动,解决了活环或崩裂或粘连的难题,其仿品比例和谐、线条流畅、轮廓优雅,既遵循宋代器物形制,又具骨感神韵。
定窑创烧于唐代,元代消失,持续六七百年,是五大名窑中烧制时间最久的窑口,以白釉瓷驰名。今人的复原中,始终围绕定窑牙白釉刻花这一传统核心技艺,强调用线和虚实处理,注重刀刻、竹划、模印,同时创新篦纹,综合运用纹样,增强了纹饰立体效果。
传统铁系高温釉中,青瓷釉、青白釉、白瓷釉和黑釉占主导,釉色力避张扬,融自然于人工。宋代五大窑器的独特魅力,与黑釉衍生出的酱色釉、油滴釉、兔毫釉和花釉等也有密切关系,宋代匠师利用铁分子的结晶和釉的流动,本色外烧出奇妙无比的色调。钧瓷的紫红、紫蓝或紫玫瑰,灿如晚霞;汝窑汁水莹润如堆脂;定窑白瓷色质如玉;官窑龙泉青瓷翠绿晶润的梅子青、粉青更是青瓷釉色之美的极致;还有哥窑的缺陷美、瑕疵美,单一瓷色与五彩斑斓交替引导审美趋向,展现着匠师的工艺、恒心和智慧。
在对宋瓷的研究中,人们发现窑变不是钧瓷的专利,秘色也不神秘。汝窑的复原中,今人采用先进技术掌控火焰温度,使用名贵玛瑙入釉,经氧化还原,呈现“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斑斓图景,出现不同于青、白、黑釉色,如天蓝釉、豆绿釉、月白釉、天青釉等色,再现了多彩的幻境。
文化——传承的永恒主题
中国古代文化中的音乐、舞蹈、戏曲和杂技等艺术门类,皆可从陶瓷装饰画觅得踪迹,甚至书法绘画亦可寻到发展脉络。宋瓷特殊的美质,汲取自儒道释等传统文化精神。宋瓷的制作亦受中国传统观念和思维方式的潜移默化,包括天人合一、中庸之道、中和之美,以及整体把握、直观感悟、瞬间包藏等。同时,宋代理学的细致严谨也与宋瓷风格的形成有内在关联。
今人对宋瓷的研究,注重文化的传承。宋瓷造型设计上,器体连贯和谐,形体变化适度,主次关系明确,比例匀称,求静不求动,求正不求奇,儒韵潜藏其中。对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推崇,让宋瓷造型和瓷色以静态美为主基调,自然淡雅中蕴含沉静。释家的精神主张则使宋瓷艺术进入空灵精妙、典雅幽远的境地,通体饱含禅的韵味。比如宋瓷流行的“过枝花”,其装饰纹样经常是一枝花从器里转到器外,典雅厚实中展现禅境。
宋瓷对单色釉彩情有独钟,青瓷极具艺术张力和市场魅力。自古陶瓷皆重青品,宋代五大名窑除定窑外,汝、官、哥、钧都属青瓷。深沉、优雅、含蓄是青瓷美学的境界,凝重、浑厚、滋润是青瓷的艺术特色。当下仿制的青瓷中,有梅子青和粉青釉,釉色晶莹清澈柔和,造型简约,体现了儒雅沉静的气质,而非轻浮浅薄的热烈,为大众所喜爱。定窑白瓷,以其高贵的出身,辉煌持续百余年,如银类雪是宋代文人的追求,体现了宋代士大夫的心境。如今仿制的定窑白瓷明快、秀丽、严谨、精巧、光挺,无论薄如蛋壳精巧剔透的薄胎瓷,抑或浑厚古雅的皇皇巨制,皆呈现出玉脂般内敛沉静的质地美。
陶瓷颜色的选择、搭配及创新变化,与技术、工艺和材料有关,更与时代审美趣味、体验和感受相关联。钧瓷曾以“雨过天晴云破处,夕阳紫翠忽成岚”的窑变效果,乳光粼粼、彩霞般的色釉,以紫色为主调,兼以兔丝纹、火焰青等其他色差色变,让人耳目一新。单色沉静与多姿多彩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形成了中国陶瓷艺术长河中色彩斑斓又线索清晰的溪流。
今天钧窑的恢复状况让人欣喜,采用现代化的工艺设备精细“分相瓷釉”技术,控制釉液分离的状态,同时把高温铜红釉烧制推到新的高峰,釉汁不流,釉面无龟裂纹,明如镜,润如玉,呈色深沉安定、庄严肃穆,似海棠初醉,颇具韵味。
境界——艺术的至高追求
艺术创造是在手与造化、心源与文化传统的相互作用下产生的。某种程度上,陶艺又是触摸的艺术,胎体轮廓、涌动的形感凹凸皆因手的参与而生。艺术家面对大自然的山川草木、云烟明晦,情思起伏,最终将其化作胸襟里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得心应手的挥洒。宋代陶瓷就是在这种美学哲思中由实用走向艺术,推动并引导着人们的审美情趣,从而进入更高的美学境界。
同其他中国艺术一样,中国陶瓷艺术也讲求气韵生动。陶瓷作为民族文化形态的集成,透过其器形、装饰、胎釉,可以品味其美学价值,阅读其文化承载。瓷质是“境”,通过器形、色泽等展现核心内涵,从逻辑性走向艺术性,体现骨意和韵味;瓷面是“意”,通过纹饰、釉色等体味气韵,展现内敛之美。
仿古非造假,复原的是古瓷的境界。汝窑作为官窑,以其天青釉色坐拥深沉高贵,成为宫中供品。石灰胎体取代香灰胎体后,如凝脂般的内敛品质一扫玻璃釉的虚浮。青色的幽玄和内敛,暗合宋徽宗自然含蓄质朴的审美观。今日,汝窑执著于改进传统的釉料添加技艺,探索胎体素烧多次施釉技术,烧成温度恰到好处,仿品逼真,无论造型、线条还是装饰,透着灵气和美妙。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陶瓷具有多品类的意境,当下非遗传承人始终在寻找感觉,创造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手端的神奇。他们一方面延伸丰富刻、划、印、镂、堆塑等传统装饰技法,手随心动,象从意出,入刀犀利如行云流水,似天风海涛,实现飞动之趣。同时手、脑、心合一,借助现代工艺设备,掌控火候极致,使窑变可控,终达物我两相融合的境界。
当下,陶瓷这一中国古老的艺术,正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丰富完整的技术语言,穿越时空而异彩焕发。许多年轻的艺术家关注陶瓷艺术,大批工艺美术大师、非遗传承人投身创作实践,表现出不容低估的潜力。毋庸讳言,陶瓷摹仿创新的误区亦不鲜见。主要问题在于:其一,传统根基不深,营养不良又急功近利,作品形制缺少气韵格调,艺术处理主次失当。其二,作品特质弱化,母体基因丢失。陶瓷创作可师古拓今,让传统与当代文化精神融合,但在借西济东或从姊妹艺术、民间艺术吸取营养中,不能脱离基本艺术规律,割裂传统。其三,忽视写意精神,作品装饰构图欠缺和谐之美,有些作品过分拘泥于自然物态的秩序,纹样的穿插、缠绕、散点和连续等难以体现艺术家的立意要求。
汝窑之浑厚,官窑之古朴,哥窑之典雅,钧窑之绚丽,定窑之纯净,在艺术的长河中静静流淌。正是今日工艺美术大师、非遗传承人寂寞无闻的千百次锤炼、坚持不懈的文化追寻,曾经的宫廷重器、奢华之色,才成为了眼前触手可及的风景。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