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人茶事
四川人喜欢喝茶,喝茶得进茶铺,茶铺遍布于四川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对话 成都 1999年
多年前回灌县(今四川省的都江堰市)老家,跟随素有坐茶铺瘾癖的幺外公喝过一次早茶。雄鸡刚一打鸣,幺外公便唤醒了酣睡中的我,来到距家仅百米开外的一座临街茶铺。天色尚黑,街灯昏黄,行人稀疏,但茶铺里却已是沸沸扬扬——喊堂的,问早的,茶船茶盖稀里哗啦的,浑然一片,仿佛全城人一天的生活从这里热热闹闹开始了。茶客之间一阵例行的寒暄之后,幺外公拣了“亘古不变”属于自己的椅子坐下来(老茶客都有了固定的座位),泡上盖碗茶,在东方既白的清晨,他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就像是一尊朦胧的雕像。幺外公向来少言寡语,常常会这样静静地、心如止水般,在茶铺里坐上一整天,有时甚至连饭都忘记回家吃。此刻,从他沉迷的眼神中,我分明感觉到平日间少有显现、只有坐茶铺才流露无遗的对现实人生极大的满足。这次喝早茶的经历让我对茶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时间地估摸着:是什么原因让幺外公如此迷恋茶铺?从那以后,茶馆里的那种特有的氛围也随着茶香在我心中氤氲,我也有了幺外公般的迷恋,茶馆和茶客们的百态也成了我镜头中的一个主题。
在四川,茶铺是人们生活割舍不开的重要部分,茶铺可以作为“客厅或休息室” ,当然也可以派生出许许多多其它用场。比如民国时期,成都有些茶铺就成为了行帮社团或袍哥组织的聚会之所,这类茶铺又被称作“行业茶铺” 。如“安乐寺茶馆是粮油业的;下东大街的闲居茶馆是纱布业的;上东大街的‘留芳’、城守东大街的‘掬春楼’、春熙南段的‘清和茶楼’是丝绸缎业的;安乐寺对面新商场茶社、春熙东段江楼茶社、大科甲巷‘观澜阁’是印刷业的;提督街‘魏家祠茶社’是皮鞋业的;商业场的‘品香’是枪支鸦片的交易市场;督院街口的茶馆是全城武师会聚之处;还有的茶馆是同乡会、同学会的会址,像中山公园(今文化宫)的茶馆内就挂着富顺县旅省同乡会、屏山县旅省同乡会等几十个会牌。”(《民国时期的老成都》王泽华、王鹤著)这一传统延续至今,当你看见茶铺门前悬挂的“XX川剧玩友协会”、“XX街道老年协会”或“XX信鸽协会”等牌子时便不会感觉奇怪了。再如成都新开街“兰园茶社”,虽不完全是从事兰草买卖的场所,因地处花鸟集市,茶社中汇聚着不少生意人,他们干脆将其作为了与买主周旋的“战场”。卖花鸟的和买花鸟的,各自泡上一碗茶,理理性性地讨价还价,做到休闲与买卖两不误。正是茶铺这种特有的人性化氛围,使生意少了一些商战中的硝烟与残酷,多了一点儿世故人情味。我还记得当时有一帮“鸟串串”(专以倒买倒卖鸟儿为业的人),为首的三十岁出头,经常穿一件己经很陈旧的黑色皮夹克,带领五六名二十岁左右的小跟班以“兰园”为据点做画眉、鹦鹉等生意。平日无事时,大家围坐在茶桌前打扑克赌一些小钱混时间,见有买主来,“皮夹克”一递眼色,跟班们便蜂拥而上,有的手上提鸟笼充作卖鸟人,有的假扮顾客在买主跟前争着与卖鸟人讲价,还有的装作互不相识的围观者在一旁哄抬行市、推波助澜,好似唱一出大戏,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激将买主的兴趣而促成生意,千方百计将买主口袋里的钱鼓捣出来。
茶铺性质各有不同,但茶中所飘溢出的饮茶之道却是一致的。中国的茶道贯穿着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但不同地区和民族都按照自已的生活习俗赋与它不同的地域特色,形成众多流派和千差万别的表现形式,真可谓南北不同,东西各异。四川茶铺的饮茶程式,既遵循了中国传统茶文化的“茶道”精神,又执著地表现出四川特定的民风民俗和四川人固有的习性所好。因此,要了解四川茶铺的“茶道” ,既要将它放在中国传统茶文化这个大背景上来考察,还要将它放在四川地域文化这一特定背景上来分析。四川茶铺中舒适的竹椅方桌,极富人性化理念的“三件头”盖碗儿茶具,情有独钟、幽香四溢的茉莉花茶,沙缸滤水和老虎灶、铜壶烧水的方式……,以及堂倌师傅们精湛的掺茶技艺等,这些属于四川茶铺特有的“茶道”的表现,无不烙上了深深的地域文化的印迹。
时光荏苒,变化万千,有的茶铺仍在默默守候,有的已更换了容颜。把镜头对准川人茶事,只是不想忘却心中对那份安逸恬适的依恋。
献技 成都 1994年
掏耳朵 成都 1990年
(编辑:孙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