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对于我的家乡的人们来说,人类已应用120多年的电能,还是个天方夜谭。没有电,就没有动力。所以,加工米面还得靠原始的石碾、石磨来进行。照明,那就更困难了。起初用的是老麻油,后来使用的是煤油。而不管是老麻油还是煤油,火苗极小,屋子里一片昏暗,给人们的正常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记得童年和少年时代,每天晚上吃完饭,一大家七八口人,围着炕头上的一盏油灯抢光亮,在如豆的油灯下,各有各的活计。父亲捻毛线,母亲缝补衣服,姐姐和妹妹给我们捉虱子,而我则翻看着小人书。一家人常常因借不到光亮而相互埋怨。有时,因为相互争亮,竟将油灯碰撞倒地,将一壶油倒了个精光,难免遭到父母的一顿责骂!至于将灯光碰灭更是常事,又常常因找不到火柴折腾半天。这样,不得不按照每个人的轻重缓急来安排做活的时间。
每当这时,母亲常常骂姐姐、妹妹与我争光亮,姐姐和妹妹只好知趣地睡去了。随后父亲和母亲也因为一天的劳累早早歇息。这样就剩下我一人独霸一盏灯,如饥似渴地看着从附近镇上小小书店里买回来的一大堆情节曲折、故事感人的小人书,直到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我一觉醒来后,如豆的油灯还在亮着,而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正坐在油灯旁,围着被褥,佝偻着身子,眯着双眼,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补衣袜。那花白的头发、愁苦的面容,以及那聚精会神做针线活儿的神态和形象,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以至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冬日,昼短夜长,一家人除了有的忙自己的活计外,再没有什么事可干了。这时,父亲便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他当年跟随刘志丹、谢子长闹革命的故事,而且人愈多,讲得愈起劲,愈动听。父亲是1934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曾经是刘志丹、宋任穷领导的红28军的一名战士。对刘志丹、宋任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很有感情。记得,父亲每次讲起这段经历,往往坐在炕头的中央,总是神采飞扬,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讲他如何放弃揽工,投奔陕北红军;如何在部队上站岗放哨;如何练习摆弄枪支;如何冲出敌人的包围圈,逃下性命;如何亲眼看到鲜活的生命顷刻间倒下;如何冒着枪林弹雨,踩着死人和血河冲入敌人阵地;如何跟随刘志丹将军从陕北神木东渡黄河同国民党阎锡山部队作战……记忆最深刻的是,父亲说,当年他当兵的时候,正值身强力壮,动作敏捷,对枪的性能结构很是熟悉,常常在漆黑的夜晚,将一支完整的步枪一件一件拆开,然后再一件一件装上。枪使用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一定的灵性,一旦要打仗,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枪就会发出“铮、铮”的响声。他的枪法很准,百米以外的鸟雀,弹无虚发,常常受到部队首长和战友们的夸奖。他说他曾给刘志丹将军送过信,刘志丹住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村子的一孔土窑洞里,中等个儿,面容清瘦,威武英俊,严肃中透着亲切。关于这些故事,在我的记忆中,他不知讲了多少遍,我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但每次他都讲得仔细,我都听得认真。尽管是重复的话题,重复的故事,然而,似乎他永远讲不完,我永远听不够……
如今,我敬爱的老父亲已离开我们整整13个年头了,母亲也年过八旬,已达84岁高龄,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然而,30多年前发生在油灯下的一幕幕情景,尤其是父亲所讲的那一遍又一遍的战斗故事,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我思念父亲,却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他。唯一能告慰九泉之下他老人家的是,在即将跨入知天命之年的时候,我有幸来到了刘志丹将军的故里工作,和这片红色土地上的广大干部群众,同甘共苦,不懈奋斗,正在完成刘志丹将军和父亲他们一代人未尽的事业。
每当我在工作中取得成绩和进步,遇到困难和挫折时,一想起油灯下父亲所讲的那些动人故事,想起敬爱的父亲那可亲可敬的音容,信心倍增,周身顿时充满了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