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鹿岛眺望甲午海域
白长鸿(沈阳市文联主席)
虽然是盛夏,在海边总觉得比内陆凉爽。当我站在大鹿岛的山麓,眺望西南那片茫茫大海,竟然没觉得暑热,反倒生出一丝寒意。那片海域,是当年甲午海战的战场。一百多年前,北洋水师舰队的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四艘军舰就沉没在那里。
岛上的人说,如果赶上落潮,天气好的话,你还能望见致远舰露出的桅杆。这让我半信半疑,我问:距离那儿有多远?答复是十几海里吧。我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传说,只有老百姓心目中最神圣的事,才能成为代代相传的传说。
天色阴霾,大海也变得阴暗沉郁,我放眼望去,只见海天一色,眼空无物,一派寂寥苍茫。
大鹿岛位于鸭绿江出海口以西约26海里处,北距辽宁省海岸线最近处只有3.6海里,如果坐快艇只需15分钟,即可登上这个小小的海岛。
北山坡林木繁茂,草色葱茏,邓世昌的墓掩映在绿荫之中。一块石碑上刻着“邓世昌墓”,没有题识署款,显得朴实无华。墓后是一个歇山式靠壁,题写着“甲午英烈永垂不朽”八个大字。
1937年,侵华日军为了搜集钢铁,打捞黄海海战中的沉船。第二年再次打捞,雇佣的中国潜水员王绪年从致远舰指挥舱中发现并运出一具骸骨,在大鹿岛渔民配合下,将遗骸葬在岛东端的哑巴营,1988年改葬这里。村委会立的《邓世昌墓记碑》引述王绪年的话:“以邓世昌治军之严,船上无敢擅入指挥舱者。邓世昌深谙当时世界海军例规,舰没舰长断无逃生之理,故断言这尸骨必定是邓大人的遗骨。”不过,这与清代史料有所不合,《直隶总督李鸿章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折》所记是:“邓世昌首先冲阵,攻毁敌船,被溺后遇救出水,自以阖船俱没,义不独生,仍复奋掷自沉,忠勇性成,一时称叹,殊功奇烈。”那片海域,埋葬着六百多位中国将士的忠骨。有时,“一”这个数字可以说明一切。我和大家一起,恭恭敬敬地向邓世昌墓鞠躬致哀。
大鹿岛不大,坐车绕一圈用不了20分钟。村委会主任边走边向我们介绍改革开放后海岛经济的巨变,这个只有三千口人的小岛,也建起了自己的学校和医院。他还提到,听老辈人说,1894年9月17日那天,岛上的人都望见了西南海面升起滚滚黑烟。
当时那些父老乡亲,会不会知道那是日本帝国集中海军全部主力舰艇对北洋水师发起的突袭?那些父老乡亲,会不会想到,从那个时刻起,再次开启了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给中华民族带来新的苦难和屈辱?
我常常想,我们中国人是不是因为善良而容易轻信?1868年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与大清国签订《中日修好条约》,第一款说的是:“两国所属邦土,亦各以礼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获永久安全。”“永久安全”,确实是中国人民所希望的,可善良的中国人却没有想到,6年后大清朝廷眼中那个“蕞尔小国”就发动了对台湾的进攻;26年后又不宣而战,在丰岛海面对中国海军突然袭击,点燃了甲午战争的硝烟。
我常常想,我们中国正在和平崛起,为世界经济增长作出了积极贡献,是不是就不再受欺负呢?热爱和平的中国人突然发现,依然有人在我们家门口舞刀弄枪,依然有人企图蚕食我们的土地,依然有人把我们当作未来战争的假想敌。
大鹿岛的南面有一片平坦海滩,大约两公里长,尽管海水有些混浊,细沙中混杂着淤泥,仍然有外地游客在洗海澡,或者嬉戏。一位头戴草帽的年轻母亲和一个可爱的孩子蹲在沙滩上,孩子用细棍在沙滩上划写,母亲不时地纠正他的笔画,沙滩上留下一排阿拉伯数字。远处,一位衣着泳装的姑娘转过身,望着这对母子。我掏出照相机,留下了这个画面,这是一片安宁又充满情趣的海滩。远处,就是发生黄海海战的那片海域。
我突然有了答案:岛上的人在天气好的时候,确实能看得见致远舰的桅杆;北山坡的邓世昌墓,确实应该属于邓世昌。那不只是渔民们的传说,也是一种寄托,是一份缅怀,是对我们这个民族敢于挺起脊梁骨不屈精神的追思。我释然了,也带着一丝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