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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书法要下硬功夫——访著名书画家傅家宝

时间:2010年01月0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彭利铭 王靖

    身为中国美协理事、中国林业文联顾问、北京市文联理事、北京美协顾问、西城区文联副主席、北京文史馆馆员的傅家宝先生,为人忠厚、艺术造诣深厚。1979年他就与范曾、刘炳森、谢德萍发起成立“北京书学会”,1980年发起组织了“全国第一届书法篆刻展”,1983年筹备成立了“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书法作品获“国际书法大赛银杯奖”、“全国一等奖”、“北京市一等奖”,300余次参加国际、全国以及北京市的展览,并任各种美术、书法比赛评委。书画作品为中南海、毛主席纪念堂、国家博物馆、国家图书馆等单位收藏。为此,我们走访了傅先生,听他谈艺术、谈人生、谈传统、谈创新,使我们受益匪浅。

    记者:关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继承、发展、创新一直是一个似乎说起来很明白,但又永远说不清的课题,请您结合自己的创作经验谈谈您的体会和见解。

    傅家宝:我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向前发展的,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整个中国的传统文化向前发展,而且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就美术书法而言,我们现在的发展已经远远和过去不能比拟。比如美术这个项目,过去古人就是一个中国画、木版画,我们现在的美术已经发展得非常之快,美术里面有国画、油画、版画、雕塑、设计、水粉、水彩、壁画、连环画、年画、宣传画等等。书法在解放以后,首先是在上海成立了一个书法团体,以沈尹默先生为首,北京的溥雪斋等成立了书法研究会,从此全国很多地方都有了书法研究会,对中国书法的推动和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记者:您是如何走上书法之路的?

    傅家宝:1977年书法界开始知道我,我算是个半职业书法家吧。因为上学的时候,就每天写书法,一般画画的人对书法不感兴趣,认为书法很枯燥,只是黑白线条。当时我家里的条件不好,所以我每天都拿着毛笔蘸着水写字。星期六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回家了,我就拿着毛笔在老师的讲台上写,写完拿抹布一擦,擦完还有潮气,我就把一周以来从老师讲台上收集回来的粉笔灰往上一撒。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酷爱书法。正是因为这样,我一年之内就解决了“腕力”的问题。这个腕力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女性的字容易比较软,腕力没有男性强,但是很多男性也没有过这一关。我认为练书法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腕力。一年之内,我把腕子从不疼写到疼,又从疼写到不疼,我每天要写十多个小时,这样大量的练习,使我的从艺之路更加自信。

    我的老师起初不让我写行书,我觉得老师的思想有些保守了。他说你只有写好楷书才能写行书,那么我什么时候才算写好了楷书呢?我的看法是如果光写楷书不写行书是要写死的,所以我一边写楷书,一边写行书。我特别喜欢沈尹默的行书,“文革”前在上海我看过两次他的展览,下了很大的功夫写他的字帖。楷书的颜体、欧体、柳体、赵体我都写过,感到欣慰的是我学书没有走弯路。

    1965年,我毕业分配到北京自然博物馆,博物馆过去要写卡片式的文字说明,那是非常讲究的。那时候没有电脑,不能打字,完全是手写的。过去北京各大博物馆的卡片都是书法研究会的李品三老先生写的,各大博物馆只认他的字,当时他的小楷是一个字一分钱,他一天可以写几百个字。自然博物馆一看我这个年轻人会写字,而且写得又很好,我就开始在自然博物馆写说明了,一二三层楼的说明都是我写的。

    博物馆对人的锻炼是很大的,这让我非常受益。比如说写一个昆虫的小卡片,昆虫本身就一点大,卡片又很小,多者上面要写100多个字。标本的拉丁文、学名、门纲目科属种、生活习性、主要分布等有些标本底下还有特别的注解。在这个小卡片里,能把每个字写规矩,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就已经非常难了。根据标本的体积,大一点的标本,标签就要写大字,所以各种大小的字你都要会写,而且还不能只写一种字体,标题字、内容文字、注释的小字都要不一样。“文革”中,我共计为北京及外地的各大博物馆写了46个展览项目。

    记者:在练习书法过程中,您的领悟和实践经验是什么?

    傅家宝:我那时练字练到什么程度,达到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我跟当时全国公认的书法大家聊,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叹为观止。我睡觉的屋子顶棚上是字、四周的墙壁上是字、地板上粘的也是字,我到食堂去吃饭,看到小黑板上的菜谱,仿佛都是古人的字跳出来,看到白墙、蓝天、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都是古人的书法,可以说书法已经渗透到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和人融为一体了,人字合一。我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写字上。后来我害怕了,担心出交通事故怎么办,无奈我才把书法停了,停了一个星期以后,我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所以说,学书法是要下硬功夫的。

    “文革”期间政治学习特别多,我把毛主席语录的红塑料皮套在一个本上面,本里面全是我集的古人的好字,我把它浓缩在一起,一开会我就坐在最后一个,别人都说话、喝水,领导表扬我是最认真的一个。我认为古人的书法也不是百分之百完美,也有缺点,所以要对每个字进行分析,分析它好在什么地方,缺点在什么地方。在我的本上有各种批注,这个批注是毫不留情的,包括王羲之的字,他哪个字写得不好,我就直接在那画个叉,写得好的我就画个勾。

    我发现有些人临帖的方法不对,一本字帖今天从头到尾临一遍,明天又从头到尾临一遍,周而复始,临了20年也没有长进,关键是他没有分析字、解剖字。比如说写三点水,这本字帖里有400个字,带三点水的有40个,我把它们都找出来,从中再找出最漂亮的一个,分析它漂亮在什么地方,借用放大尺将其放大,严格地解剖它,第一点在这个方格里的哪个位置上起笔,在哪收笔,角度是多少,都要把它量化,三个点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大小、轻重、粗细应该注意什么,把这些都解决了,那么你记住了这个三点水,天下的三点水就都解决了。其他的偏旁也都依此类推。

    北京电视台曾经录过一个我写大字的节目,在长城上,写一个“龙”字。国庆节前夕下大雨天冷极了,宣纸没法铺,风一吹就刮跑了,就买“的确良”布,用缝纫机接在一起当宣纸,用钉子在砖缝里固定住,下面垫上报纸,不能把长城的砖给渗进墨汁。拍完片子,导演站在架子上下不来了,被冷坏了。所以说书法家要写字,要有一个好身体、好心态和很强的基本功。

    练习书法在今天比古人有很大的优越性,古人没有书法家协会,怀素无非是在芭蕉叶子上写字,我们今天报纸有的是,你可以随便写,古人研墨,我们有墨汁。我们当代的艺术已经非常繁荣了,现在书法家的创作条件也有所改善,有自己的创作室。今天我们文化传播的速度,是古人远远达不到的,不用担心我们的文化会落后于古人,但是今天从书法的角度说,很多地方又不如古人,现在电脑的出现对书法冲击太大了,像我这样职业的书法家以后就没有了。

    记者:书法家如何练好书法,提高技能?

    傅家宝:我认为书法家学书要过各种关。我自己有学书的计划,每半年要有一个奋斗的目标,所以在上世纪80年代我过了九关。

    第一是“小字关”。很多书法家过不了小字关,报纸上印的这么小的字,我能写,比报纸更小的地图上的字,我也能写。

    第二个是“大字关”。一本字帖买来以后,我是这样,先把不好看的字淘汰,把好看的字先按原大写,写了一个月,把字帖放一边背临,都印在脑子里。第二步把帖里没有的字写出帖里的感觉来,这才做到学古人的第一步,然后把字帖上的字再放大一圈临写,再背临不停地大下去,最后能写得很大,比这个屋子还大几倍,只要我能拿得动那个笔,我就能写,然后回到原大再把字缩小,缩得很小,这样一放一收,你就把这个字掌握了。

    第三关是“不择笔”。平时你写惯了羊毫,突然拿硬笔你不习惯,硬笔写惯了,拿羊毫你又觉得软,有时候写大字,我还把几支笔放在一起抓着写,用长锋羊毫在墙上练字。

    第四关是“不择纸”。比如旧报纸、包装纸我都把它展开铺平,用来写字,宣纸不论生宣、熟宣、半生半熟宣,单宣、夹宣,都能拿起来写。

    第五关是“横竖关”。平时大家参加展览都写竖幅的,偶尔写一个横幅,对章法上把握不好,因为竖幅作品的行气很强,横幅的作品就不那么容易。

    第六关是“内容关”。我看见一位书法家只会写“松竹梅”三个字,被称为“松竹梅”书法家。你如果出个“梅兰竹菊”他就写不了了。大部分书法家总写自己写惯了的词,我在下面练习的时候,桌上放很多的书,随便拿起一本,随手翻到第几页,脑袋里想一个数字,就写第几首诗或第几段话,如果拿起笔来就能写,说明你会写字了。

    第七关是“纸的大小关”。书法家写字,很多人要叠格、算格,我写字只要你拿来一张纸,告诉我写什么词,每次写到最后总是正好落款、盖章。为此平时要有意识的训练。用同一个内容在不同大小的纸上反复练,练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过这个关。

    第八关是无桌无毡,可以让宣纸悬空作书。在家中练时,先从小纸练起,将纸的上端放在窗台上用镇尺压住使整张纸悬空,熟练后将纸逐渐加大到四尺、六尺、八尺整纸,这样能通览全局,气韵生动。

    第九关是把宣纸吸在有毡子的墙上,用长锋羊毫悬空立着写字。我上世纪90年代一些参展作品,就是在墙上悬纸写成的。

    这九关过后,我又提出书法与强身结合,写字从用腕到用肩。后来我又不满足,从无足动物蛇、鱼的运动中悟到用脊柱写狂草。经过一个阶段的实践使书法与健身同步,所以至今身体健康、精力弥满。

    为了开发右脑的形象思维,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又用了3年时间自我学习左手反书,“京华十五字书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我用4张四尺整纸左手反书写了苏轼的《赤壁赋》,得到了书友的好评。

    记者:您认为书画家应怎样处理好继承和创新的关系呢?

    傅家宝:我认为书法要创新,不是说你想创新就能创出来的,邪门歪道那不叫创新,创新是在传统的基础上,下了很大功夫以后,才能把古人的东西融会贯通。沈尹默的字创新了,他比“二王”的字更美丽、更漂亮;沙孟海学张瑞图的书法,他的字比张字在雄强上又往前走了一步;陆维钊写隶书、篆书,隶书的扁,篆书的笔法,融合成自己的字体,这是前人没有的,还是汉字,又让人看着美,这就是创新。

    如果没有传统,就是胡涂乱抹,就是掩耳盗铃。林散之的草书,首先他学问高深,他画得相当好,他是真正职业的书法家,他写字用长锋羊毫,在一个小桌上,一边写一边拽,看不到全篇的字,但是一挂起来通篇非常好,胸有成竹,他字的牵丝连贯运用得特别好,我认为他是中国当代的“草圣”。

    所以,年轻人没有厚厚的根底,就没有办法创新,必须在传统上下功夫,要把古人吃透,如果古人在你面前还是一座高山,你在山脚下是一个小石头,你永远创不了新。你超越不了古人,古人是一座高山,你也是和古人一样的山,那么你就可以和古人在一起聊天,我们现在的书法家能跟古人平起平坐的能有几个?

    要在继承古人的基础上创新,必须去读“无字书”,到生活中、到自然中去悟道,“道”无所不在。1979年我从诗词的平仄中悟到了草书的章法、笔法。1981年我从儿童玩积木中悟到书法结体的38种变化。

    记者:书画家如何提高修养,在书画作品创作中如何相互借鉴笔墨呢?

    傅家宝:今天的书法家个人修养还不够,第一要读书,多读书可以悟人生真谛,看淡名利。我还主张书法家学点绘画。如果你一点画都不会,在章法上就不过关,我是经过长期的写字、画画的经验积累,两种艺术同时兼顾,在布局上能心中有数。没有画画基础的就不行,包括有些大书法家,章法都能挑出毛病来。因为我现在淡出书法界了,但还参加美术界的一些活动。美术界也有一定问题,很多美术家不练字,也是急功近利,因为写字比较枯燥,不见长进,写上十年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有些人能把画对付好了,在画上落款就不行了,有些画家专门找我来题字,我就觉得这是一种悲哀。如果说一个画家不会写字,他的画能好到哪去?他的形有了,色彩有了,浓淡有了,但是他的笔力没有,笔法没有。画家没有好的笔法,线条是面条,就没法看,所以我觉得画家不练书法是个硬伤。

    石鲁先生说得好:“绘画的基本功是书法”,他是个高人,他说到点上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当今有些书法家应该去学点绘画,会对书法有些帮助,不是让你去做大画家,提高一下修养,还是可以做到的。

    记者:请您给北京的书法家和书法爱好者提一些希望和寄语吧。

    傅家宝:我用自己的座右铭与大家共勉吧。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学道者乃须努力;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待道者一任天机。书画艺术的创新是水到渠成,自自然然的;拔苗助长,自吹自傲,都是徒劳。书画家要以古人为师,以师长友人为师,以生活为师,以天地自然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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