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西方文化人类学家的定义来看中国的节日文化,春节、清明节这类形态的民俗文化通常被称作是一种文化中的“小传统”,而精英文化则被称作是“大传统”。而在我看来,民俗文化其实并非一个很小的传统,反倒是一个很大的传统,所以我愿意用“滔滔巨流”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和概括它。
民俗文化主要是指在漫长的农耕条件下,在民众中经过口传心授、约定俗成而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文化,主要包括风俗习惯、口头文艺及民间信仰三个部分。我重点谈节日,谈民俗文化活动包括传统节日的传承与创新的问题。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报刊上发表的关于节日文化的文章和访谈,多以西方的观点来套中国节日,我觉得是有缺陷的。中国的节日大半不是宗教节日,而是与农时有关或起源于农事的。节日文化所以能够一代代地传承和延续下来,除了世俗性的内容如随季节转换和农事更替而出现的休息休整、娱乐、穿新衣、吃美食等之外,在很大程度上还由于它具有某些神秘性和神圣性,如对天地、神灵的崇敬,对先祖的追怀与祭拜,亦即对传统的认同。
中国民俗文化汇聚了千万条涓涓细流而变成滚滚流淌的大河,永无止息,永不枯竭。这意思是说,第一,中国的民俗文化是多元的;第二,中国的民俗文化处在永恒的嬗变之中。一方面,民俗文化适应于相对稳定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另一方面,它又随着社会变迁和观念更新而不断地发生着嬗变。文化的规律制约着民俗文化的嬗变,而主导嬗变的,则是民众、是群体,包括其中的杰出人才、文化传承者。他们在传承中注入个人的创新,这种包含了个人创新元素在内的新的民俗文化,久而久之,便被群体所认同,从而变成了与新的社会生产方式相适应的民俗文化。政府在民俗文化嬗变中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主要应该是一个倡导者的角色。
城镇化是农村走向富裕、走向文明、走向现代化的必由之路,这一点可以肯定。但有人提出来一个“深度城镇化”口号,我对此表示怀疑。中国的村落与西方的社区有根本不同,拿西方的社区来套中国的村落,是不可取的。村落是以种姓、血缘为基础的,大姓望族往往主宰或主导着一个村落的礼俗取向。而礼俗的嬗变才是社会发生嬗变乃至转型的最重要最深刻的标志。北京城镇化最突出的村落是古城,它原为一个明代就存在的村落。因为开发商征地建高楼,原住户在房屋被拆迁后,被安置在高楼里去了。原住民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导致古城的传统文化出现了断裂。如今,昔日的古城,古商道上的古城,及其特殊的文化传统,大半已不复存在了。
城镇化的结果直接影响到传统文化的生存环境,也就是说,温总理所说的我们中国的传统的“文脉”被割断了,传统的民俗文化在这些地区或者面临濒危,或者基本上断流了。一些人在论述城镇化问题的时候,主要的着眼点是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完全没有顾及到文化的传承与延续,即“文脉”的延续。文化压根被忽略不计了。文化传承对乡民社会的构成和发展的重要性,对乡民社会向城镇社会协调发展的重要性,是一个很大、不可忽视的问题,否则将来要受到历史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