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心灵重建?这个概念太虚了。只有让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重拾生活的信心再孕育新的生命、重建完整的家庭,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心灵重建。”《大太阳》就是为此而生的一部电影。该片导演杨亚洲,想通过这部电影表现地震幸存者现在的生活和汶川大地震带给中国人的反思。日前,将在汶川大地震3周年上映的电影《大太阳》作为今年首场全国性的大型电影推介会上的推荐影片进入公众视野。杨亚洲不想在这部电影中再现灾难的伤痛,只想带给人们生活的希望。“逝者,让我们重生”是这部电影的主题。
看过杨亚洲执导的影视剧的观众,会被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温暖所感染。一位哲人说,人生是一些细小的场景和无数偶然因素的组合。特别是处于弱势境况下,坚强和不弃,让人总能感受温暖、看到希望,这也是杨亚洲现实题材影视作品的基调。杨亚洲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即便是在“文革”那样的年代也是人间处处有温情。杨亚洲说,“小学时候放学,冲进门,时不时地能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饺子,没过几天又有一碗,这些都是邻居们送来的。于是,家里的第一锅饺子我们永远吃不上,一出锅,妈妈就让我们兄弟姐妹挨家地送,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感动至今令我记忆深刻。”正是对平凡人生温情的体会,对大多数人情感的关注,成就了杨亚洲较为真实、平实的创作风格,深受广大观众喜爱。
而杨亚洲也是出生于哈尔滨一个普通的干部家庭,用他的话说“祖宗三代没一个搞文艺的”。中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区级的卫生院,后来考上中专。一次,西安电影制片厂来哈尔滨招生,年轻帅气的杨亚洲被老师一眼看中,去西影厂做了演员,之后考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中戏毕业以后,杨亚洲一心想当导演,一连担任了3部戏的副导演、3部戏的联合导演。终于在1998年,杨亚洲独立执导的首部影片《没事偷着乐》大获成功,冯巩也凭此片获得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同时为杨亚洲在创作上的平民化风格奠定了基础。“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不应该成为艺术作品中的少数,就像中国8亿多农民,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应当是艺术表现的主角。”他致力于这种创作实践。随后,杨亚洲拍了一系列影视作品都表现了底层百姓的真实生活,深受观众喜爱:电视剧作品《空镜子》获得中国电视剧金鹰奖、电影《美丽的大脚》斩获金鸡奖4项大奖,《浪漫的事》《家有九凤》等也颇受关注。他说,“真实对于我的作品来说是第一位的,也是我一直在坚守的。真实得美,真实得积极,真实得给人温暖和希望,这是我的追求。”为此,他在艺术创作中保持着这种追求。在现实生活中聋哑学校的盲人班是不做眼保健操的,但在电视剧《没有语言的生活》中,主人公王老炳瞎了以后,把录音机里的《小城故事多》改成了眼保健操。《空镜子》原著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孙燕是绝望的,男人们都在欺骗、伤害她,电视剧里她永远是乐观的。而影视中那种没有希望的灰色基调,杨亚洲无法接受。在他的影视剧中,每个情节的设置、人物的塑造都徜徉着幸福和积极的感受。
电影《大太阳》也表达了这个主题。杨亚洲是在汶川大地震两周年,带着对那里的想象走进震区的。他害怕戳痛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幸存者的伤疤,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和感受。2010年5月12日,映秀的万人公墓到处都是前来祭奠的人们。路上遇见了一位大妈,拿着祭奠亲人用的水果等,她主动跟杨亚洲聊起来:“走在前面的是我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地震的时候都走了,我儿子现在又结婚了,他的新媳妇又给他生了儿子。孩子还小就没有来。”一位老人在墓前凝视很久,杨亚洲就上前问:“大爷,她是你什么人啊?”“她是我姐姐。”而后又开了闸似地说起了他的故事,“我们家是个大家庭,地震死了18口人,那边是我孙女的墓,虽然下面只是些衣服。”他指着一个小学的方向,”很多孩子都埋在那儿了。”接着又说:“儿媳一家埋在前面……”这样的诉说令杨亚洲震惊,却与起初的构思不同。他们太需要、太渴望倾诉了,经过灾难的人们,更需要精神的抚慰和沟通。在那里人人都有苦难,家家都有这样一本账,能找谁说呢?于是,杨亚洲就成了这些故事的倾听者,也成了后来的叙述者,帮助他们寻找新生活和新希望。
电影《大太阳》就是以死了18位亲人的老大爷的故事为背景,讲述了一对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夫妇为孕育新生命,历尽艰难曲折与命运抗争的故事。在影片的结尾,杨亚洲加了这样一场戏:场景是漩口中学的废墟上,在地震中遇难的孩子的家长们,拿着自己孩子的照片在倒塌的楼前呼喊他们的名字。而拍摄现场的那种真实和震撼是杨亚洲从未遇到的。一对年轻的夫妇,女人手里端着女儿的相片、男人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妻子喊着女儿的名字说,“你在那边好吗?我跟爸爸抱着你的弟弟来看你了……”类似这样的场景很多。此刻,人们面临的是灾难,但从中昭示的是生命的不屈和尊严,是希望和温暖。
这部电影的拍摄带给主创的感受是深刻的,导演也希望这种深刻能传递给观众,因为“观众给予我的远远大于我给他们的”。2000年,杨亚洲的《没事偷着乐》在釜山国际电影节上放映。放映结束后,有40分钟时间跟观众直接交流,杨亚洲回忆说,当地人把这部电影翻译成“找幸福”,他觉得很贴切。放完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走,留下来和导演交流,第一个提问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拿起话筒说,“谢谢导演。谢谢你又让我回到了我们那个年代的生活,谢谢你让我想起很多很多关于幸福的记忆。”电影里用了很多渐隐渐现的手法,年轻观众跟他交流的时候说,电影中的渐隐渐现,不仅仅是连接的手段,它已经成为一种语汇带给他们很多很多的感触。台下参与交流的观众对影片的看法,水准之高、提法之准确大大出乎杨亚洲的预料。“此刻,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他们都看到了,他们都清楚。”同年,杨亚洲带着电影《泥鳅也是鱼》在远东国际电影节展映,放片结束后,全场观众起身鼓掌,时间长达十六七分钟,他在台上一遍一遍地鞠躬、致谢,十几分钟的掌声对于一个导演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作为导演真的读懂了他们是真的喜欢我的作品。”常常是在拍戏中,周围很多人围着,就突然有人喊,“杨亚洲我喜欢你的《空镜子》”、“导演,你的《浪漫的事》是永远的经典”。杨亚洲说,“能够得到观众这样的认同和理解,就已经足够了,观众给予我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给他们的。我没有理由再去追求那些更高的票房,或许这也是我一直坚守拍这类片子的原因。”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即便是在家庭伦理题材的创作中,杨亚洲也在不断地追求尝试和创新。对于现实题材的偏爱,他也希望每部戏有所变化、不再重复。杨亚洲说,“我拍完《空镜子》,有很多作者想拍《空巷子》《空房子》来找我。实际上《家有九凤》和《浪漫的事》我都可以把它拍成《空镜子》这样风格的东西。”尽管都是现实题材的片子,都是写家庭、写母亲、女儿的,但是杨亚洲一直在尝试不一样的感觉。“有些《空镜子》迷还曾找到我说,‘导演你拍《家有九凤》怎么这么闹啊。’他们觉得《空镜子》像首诗,平实但不平庸,很生活但又不生活流。特别喜欢这种类型的观众看到《家有九凤》就不能容忍。”杨亚洲自己反倒很喜欢这种变化。只有不断的创新和尝试,艺术作品才能充满生命力,在电视剧《八兄弟》中,有一场戏一个镜头一动不动长达26分钟,足见导演的魄力和演员的功力。北京电影学院表演学院副院长王劲松看了片子曾致信杨亚洲说,“当我们电影学院还沉浸在高深莫测的理论氛围中时,你已经把这些理论如此娴熟地运用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即便如此,杨亚洲还是想从创作角度上进行一些调整。在过去,从技术上来讲,拍事要比拍人容易得多。拍人物在某些程度上与拍情节是相互排斥的,频繁的情节起伏容易影响人物的真实性和生动性。但在影视剧发展的今天,谍战剧《潜伏》都可以在情节起伏中注意人物的塑造,在以塑造人物为主的影视剧中为何不可兼顾它的情节性和故事性?这是杨亚洲一直思索的问题。他说,不断地调整和变化是一个创作者必须要做的功课。
对于这样一个导演,几乎包揽了影视界所有奖项:金鸡、百花、大学生电影节、金鹰、飞天等等,还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走到街上还不至于被很多人认出来,到任何公共场合也没有必要让保镖前呼后拥,甚至自己开车,这样的生活状态是杨亚洲十分看重的。他说,“我现在的状态特别好,我有生活的自由也有创作的自由。到哪儿蹲上半个小时,看看今天人们是怎么生活,我能做到。”或许有一天在茫茫人海的地铁站与你擦肩而过的人,正是喜欢“接地气”的导演杨亚洲在体验生活。“出名或者不出名,被人追捧或者被人遗忘都不重要,只要我拍的作品,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下一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