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男旦’,我想先廓清一下人们对它的理解。”采访一开始,杨磊开门见山地说,“过去都是男演员演旦角,那时称之为‘旦角艺术’,后来女演员可以登台,反而是一种新兴事物,她们被称为‘坤旦’,男演员则对应地被称为‘乾旦’,再后来随着女演员增多,男演员变得稀有,到现在人们称之为‘男旦’。我对于这一称谓感觉很无奈,因为人们往往以猎奇的眼光关注我们的性别,同时忽略我们的艺术,我觉得还是‘旦角艺术’的叫法更加客观准确。”从孩童时期到而立之年,杨磊对于旦角艺术的理解逐渐深入,其中也浸透了他20多年的感情,“这是我们的传统艺术,作为继承者,我们勤勤恳恳付出了汗水,也希望得到艺术上的尊重。”
作为国家京剧院的青年演员,杨磊是上海戏剧学院戏曲舞蹈分院新时期培养的第一位男性旦角演员,也是目前舞台上活跃着的仅有的几位男性旦角之一。第一次接触京剧旦角,杨磊6岁。在秦皇岛的家里,他偶然翻出了一盘“四大名旦”的磁带,他对程砚秋先生演唱的《御碑亭》选段过耳难忘。从那时起,听京剧、读“四大名旦”的书就成了杨磊的最大爱好。
在20岁之前,杨磊对程派京剧的学习处于自学阶段。20岁那年,他遇到了著名程派教育家李文敏教授,并拜她为师,开始真正踏上程派艺术之路。杨磊与李文敏老师的相识算是机缘巧合。有一段时间,杨磊老去上海戏剧学院梨园书店买书,程派的书籍出一本买一本,引起了一位营业员的注意。他问杨磊是不是对程派艺术感兴趣,并给了他李文敏的电话。李文敏曾培养过李海燕、张火丁等众多程派名角,见到杨磊后,发现他的扮相、身材、嗓音都适合演京剧旦角,很是替他惋惜:“你要是早出生几十年,肯定能成角儿。”大喜过望的杨磊,当即放弃了工作,开始一心一意学习程派艺术。
2002年,杨磊在李文敏老师的指引下,考进了上海戏剧学院戏曲舞蹈分院。同班同学基本都是女生,杨磊开始觉得很不适应。“在课堂上跟女生一块儿学,最初的时候一定感觉不舒服。因为男生总归不愿意在女生面前学女人吧,有了这种障碍就投入不进去,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好看。”但他很快找到了在课堂上完全放松的状态,“我对表演有了新的理解,那就是要‘正’,这也是对程派艺术一个字的概括。只要你‘正’,你就不会觉得让人接受不了,因为你的表演没有那么多的故作娇媚的东西。”
随着学习的深入和舞台实践的增多,杨磊对于男性演旦角有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人性都是相通的,虽然生理上男女有别,但在面对同一件事情时,其情绪反应大概总不会相差很远,所以,在舞台上你只要将情绪把握准确,并不需要故意做出女人的夸张的姿态来。”杨磊说,“而且,旦角本来就是男演员创造的,有固定的程式和声腔,只要适合条件的男孩子,通过京剧化妆,再加上规范的动作,优美的声腔,表现自然的情绪抒发,就会将观众带入情节,让他们接受你的表演。如果在舞台上扭捏作态,那只会令人反感,你能想象一个眉飞色舞、矫揉造做的窦娥吗?当初我学的时候,觉得面部表情不够怎么能表现出女性姿态来?后来李老师纠正了我的看法,她说,身段、声腔都是表现手段,这一些表现到位了,人物也就生动了。”杨磊学的是程派青衣,青衣在舞台上常常是集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形象,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她们身上这些品德感动了一代又一代观众,使得一些传统剧目常演不衰。“这些青衣形象都是可爱的,李老师常常说,不演出可爱的旦角来,不让人觉得‘娶媳妇儿一定要娶这样的’,那就是失败的。”
2004年毕业后,杨磊的一腔热情遇到了择业的苦恼。作为旧时代的“产物”,男性演旦角当时被认为是应该退出历史舞台的,全国京剧院团,几乎没有一家愿意培养或使用年轻男性旦角。2005年,借来京演出之机,杨磊到中国京剧院(现国家京剧院)应聘,京剧院为其执著所感动,安排他以文职人员的身份来院工作。杨磊答应下来,但登台表演的梦想一直没有放弃,两年之后,痴心不改的杨磊终于能够以程派青衣的身份登上舞台,调转至国家京剧院二团任演员。
实际上,人们对于男性演旦角的曲解一直烦扰着杨磊。杨磊家住公园旁边,但是他从未在公园里练过嗓子,只是练习一些腰腿的基本功。“我可不是偷懒,主要是怕吓着人家。”他笑着说。在家时,他只能穿上戏服走一走步法,练一练身段,或者趁邻居上班时跟着伴奏带练练嗓子。“周围邻居知道我是京剧演员,但不知道我唱什么行当。”杨磊说,“他们问起我,就说是唱生角儿的,因为一两句解释不清。”
但是情况在逐渐改观,随着演出的增多,杨磊对观众有了更多的期待。“3月26日,在长安大戏院的‘梅尚程荀’四大流派男旦专场演出,反响挺好,出乎意料。一直以来我觉得传统戏剧在萎缩,每一位前辈辞世,带走的都是戏,人们又不懂得珍惜。在近来的一些演出中,观众的热情给了我一些希望。”杨磊说,“当然,我希望观众的热情不是停留在关注我们的性别上,而是看一看我们的艺术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