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增出身于儒素之家。他喜欢写字,羡慕能写毛笔字的被人尊重。父亲为他找来残本的柳公权《玄秘塔》,这一学就是20年,字字刻入骨髓,流贯于血液。“玄秘塔者,大法师端甫骸骨之所归也。於戏,为丈夫者,在家则张仁义、礼乐,辅天子以扶世导俗;出家则运慈悲、定慧,佐如来以阐教利生,舍此无以为丈夫也。”陈文增不仅学《玄秘塔》之书法,更学端甫大师之精神,以大丈夫自励。
陈文增学书,以廉价之羊毫笔,柳书之瘦硬通神、骨力开张之势得于笔下。陈文增的书法,用笔劲健,笔力沉雄,线如屈铁,此一是本乎其阅历之丰富,一是源于其扎实的基本功。1978年,周汝昌在《书法》杂志发表了论古人作书软、硬毫之说,推重硬毫,断言古人佳书,多以硬毫为之。陈文增读后,如鲠在喉,写长信与周先生讨论:“这段论说,经我们思考再三,总觉得不妥。我们则认为,软毫也能写出有锋棱芒角特征的笔划,也能写出各种流派和风度的字来。总之,硬毫的表达效果,软毫(纯羊毫)也能表达出来。字的劲与圆纯,俊英与柔媚,不在于硬毫、软毫之分,而在于有锋无锋,而在于人的腕指挥笔的功能如何。”周先生亲致一札,今尚存陈文增之书箧中,复信有三页之多:“你们以亲身实践的体验,向我提出硬毫、软毫的问题,而且词气谦虚恳切,以探求学术真理的精神相与切磋,非常可佩。我是尊重您们的学习经验的(因为不是引某一家、某一书籍的说法来立论商榷的)。”
陈文增书法以柳公权筑基,此亦宋元以后人之法。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云:“余于虞、褚、颜、欧,皆曾仿佛十一,自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趋右军也。”陈文增由此上宗王右军、颜鲁公,下抚苏、米、张二水,此陈文增书法之源。师古而不薄今,其书法还可见到启功先生的遗韵,识者亦可见之。
陈文增每使自书与古人经典对观,自愧不已,毁己作何止千幅。近来常言,丰神俊朗或稍有所得,而蕴藉闲适实阙,当更参前人若八大、弘一之法以完之。赵壹《非草书》云:“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乎哉?”其书风非以帖派、碑派,或是碑帖结合所能概述。书法之进益,更在顺乎自然,此陈文增为大家之望也。
古之书家,无不是修身有为的大学问家,诗文创作为最基本的能力。《宣和书谱》云:“大抵饱学宗儒,下笔处无一点俗气而暗合书法,兹胸次使之然也;至如世之学者,其字非不尽工,而气韵病俗者,正坐胸次之罪,非乏规矩耳。”“饱学宗儒”四字太重要,一个书法家,而不能对本民族文化有化于心,只能如工匠之为,抄抄画画,尤其是对所抄录之内容,盲然不知所云,心手双畅何谈?诗文之学习,与书法并重,发于心,形于手,意象自会俱超。书法家应是文化人,应有作诗词的本领。
陈文增是启功先生的私淑者,艺术创作常常是异代人相感,心向往之,往往有会。陈文增诗词结集收录于《陈文增诗词》,多为近20年之作,谨守格律,且依平水韵,但他不反对用新韵作诗。其诗之锤炼过程是艰苦的,此中苦乐惟作者本人知之。其诗心清醇,缘情而作,每有所感,情不自已,虽为一时之兴,但其高华之志溢于诗间,气势或磅礴,或低徊,言其志趣,吐其心声,词书合璧,悦己悦人:
庐山即景
开天哪个丹青手,画出庐山此般奇。
五老峰巅皴错落,三峡桥畔墨淋漓。
四时烟雨三千幅,百味人生亿万题。
指处多多难尽述,诗人感慨说江西。
诗人由庐山胜景,感叹造物之神工,一峰一岭之传说,唤起起作者千古之思,山川开其胸襟,气势亦自见开张。
致启功教授三首选一
衣钵迸彩继鸿彬,脉脉薪传意最殷。
难却躬亲心照旧,唯求教策语常新。
鬓边八秩三千雪,眉角一犁十万痕。
后起梁材堪啸日,直牵碧血化春温。
陈文增有大诗才,缘其真性情。去年,陈文增与友人来我柳斋观《龙门三十品》旧拓本,瞻拜之下,即席得诗20首,有情有物,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