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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对传统写作的挑战

时间:2011年07月1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邓贤

    “地球村”这个美好理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我们如此之近,人与人的心灵沟通变得越来越自由,个人意愿和权利从来没有像互联网时代这样得到充分的体现,不受限制的个人化“自由写作”和“自由出版”正在变成现实。互联网的出现是人类社会一件划时代的革命性大事,它已经和正在改变全人类的生活方式。

    这两种文学的形态差异决定了作者的写作目的和态度,并由此带来作品文体和语言的明显差别;网络文学大都节奏快,更多采用短句,适合分段阅读,跟报纸上的连载文章类似。而传统写作则讲究作品的整体性,追求文学的至高境界,淡看文学的功利目的,价值取向上重文化而轻实利。

    个人电脑广泛进入中国家庭大约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而我是较早使用电脑写作的作家之一。

    1990年秋天,我拥有了自己写作生涯中的第一台个人电脑,并且花了3个月时间完成了从传统的纸笔写作向电脑化写作的转变。在将近20年前的中国,个人电脑在市场刚刚出现不久,基本上都是进口产品,且价格十分昂贵,普通百姓难以企及。以我的台湾产普通PC机为例,市场售价约8000元人民币,相当于我那时40个月的工资收入,或者我那一年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全部稿费的一半。这台电脑是一位热爱我的小说的读者朋友赠送的,他是一家电脑公司的总经理,他告诉我,学习使用电脑吧,电脑将要改变世界。

    虽然我对朋友的忠言将信将疑,但是毫无疑问,写作工具的改变带来的直接好处是写作效率的大幅度提高。举例来说,使用电脑之前的1988年,我开始写作第一部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魂》,这部作品出版之前一共修改了八稿,每一稿修改都需要用钢笔和稿纸重新誊清,因此这部作品的书写量达到惊人的300万个汉字。以一个职业誊抄员平均每天誊抄一万个汉字的速度计算,光是誊抄这一项工作就需要整整300天!而我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地写作,每天写作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其中还包括我妻子每天工作之余抽出大量时间帮助誊抄,这样还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完成定稿。中国有个关于写作的词汇叫做“伏案写作”,“案”是指狭长的桌子,描绘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一杆笔,一摞稿纸,这就是对过去时代的传统作家的形象写照。我认为写作是一件痛苦的事业,痛苦不仅来自心灵,同时还来自这种大量耗费时间精力的誊抄过程和重复的无效劳动。我相信我的前辈作家一定不缺乏这样的切身体会和感受。

    但是1990年以后,个人电脑的出现给我的写作生涯带来了重大变化。我手中的钢笔换成键盘和鼠标,稿纸变成显示器屏幕,写作工具的改变给我的家庭带来的第一个根本变化就是我妻子彻底解放出来,她不再担任我的职业誊抄员,从而恢复了自己的生活。卸下了重复誊抄这一繁重负担,我的写作速度明显加快,我感到自己的写作也因此变得更加纯粹起来,此后我的第二部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知青梦》仅仅花了8个月便完成定稿。

    当初以为,电脑的出现仅仅是作家写作工具或者写作方式的某种改变,并不影响作家的思维和传统文学的走向,然而现在看来,这种看法显然十分保守,因为一种全面改变的趋势已经明显出现并且令人始料不及。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个人电脑在中国开始大量普及,并以迅猛之势进入人们的家庭和生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夜之间,个人电脑在中国家庭就像普通的电视机、电冰箱和洗衣机一样成为生活必需品。中国社会的这种变化是显著的、快速的、汹涌澎湃和不可阻挡的,根据资料统计,自从上世纪末以来,中国个人电脑的年产销量都在千万台以上,并且还在以数百万台的速度快速增长。但是电脑本身只是一种个体的、孤立的工具,如果没有一种有效的技术手段把成千上万台电脑连接起来,电脑的作用是有限的。而对于我这个作家来说,电脑不过是个写作工具而已。

    这时候伟大的互联网应运而生了。

    毫不夸张地说,互联网就像天空的飞机航线、地面的高速铁路和高速公路一样把地球上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不同城市、不同乡村以及不同肤色、不同语言和不同民族的千万个人和家庭联系在一起,世界一夜之间变小了,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人与人的距离飞速缩短,传统的地域界限正在改变,人为的壁垒和障碍正在打破,想象中的未来世界正在飞快地变成现实。“地球村”这个美好理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我们如此之近,人与人的心灵沟通变得越来越自由,个人意愿和权利从来没有像互联网时代这样得到充分的体现,不受限制的个人化“自由写作”和“自由出版”正在变成现实。互联网的出现是人类社会一件划时代的革命性大事,它已经和正在改变全人类的生活方式。

    对于传统作家而言,互联网时代的来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机遇,还是挑战?应坚守传统,还是顺应潮流?这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因为一个来自互联网时代的新生事物已经出现,它的名字叫做“网络文学”。

    中国的网络文学与互联网几乎同步诞生。1997年,台湾作家痞子蔡的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发表在网络上并引起轰动,随后有出版社将其正式出版,很快创下畅销百万册的市场奇迹,开创了中国大陆首次将网络作品正式出版并大获成功的先例。

    痞子蔡的成功鼓舞了许多网络写手,许多传统出版社也开始将目光转向这些新型的“作家”,将正在走红的网络作品出版,使这些原本只在网络上流传的作品走出互联网的天地,同时开始在传统写作的出版领地进行竞争。

    我认为从根本意义上说,网络文学的出现开启了一种新的文学模式,开辟了一片新的文学天地,这就是不受限制的“自由写作”和“自由出版”。这片新天地的出现对于年轻的文学爱好者尤其具有强大吸引力,因为他们尚不成熟的习作可以通过互联网来展示或者“出版”,这在传统写作和出版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网络文学的出现立即影响和带动了大批年轻写手热情高涨地投身其中,这种蓬勃兴起的创作态势标志着中国网络文学走进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进入21世纪,各种文学网站更是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同时一批批有才华的网络写手也不断经由网络走红而进入传统的文学领域。大量的网络原创文本诞生。网络文学的热度由此可见一斑。

    前面说过,我是一名传统作家,我在这里将“传统写作”界定为:不论作家使用钢笔稿纸还是操作电脑键盘,其写作目的主要不是通过网络发表,而是交由杂志社发表或者出版社出版,以传统的纸质书籍为媒介达到与读者交流的目的。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中国绝大多数传统作家都以出版纸媒书籍而不是网上发表为写作目的。

    为什么不愿意书稿在网络上发表呢?难道一些网络文学作品高达几千万次的点击量不吸引人吗?传统作家与网络写手之间除去作品推广途径不同,读者阅读方式有别之外,究竟还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呢?

    目前中国的网络文学尚未形成健全有效的出版机制,因此很难与传统的出版社相抗衡。同时网络文学与纸质书籍在阅读需求上的差别也决定这两种文学样式在创作思维上呈现出某些特质化的区别。

    一,中国的网络文学大多数都是免费阅读的,文学网站基本上都是没有设定门槛的练习平台,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文学习作在网络上自由发表,于是造成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局面。这正是互联网自由发表的优势和弊端所在。读者在浩如烟海的原创网络文学中淘沙捡金,真正的优秀作品是凤毛麟角,好作品难免有被淹没其中的沧海遗珠之憾。另一个问题是,免费阅读往往造就点击量虚高的假象,如果所有作品统统都要付费阅读,还能创造点击量几百万次、几千万次的奇迹么?

    二,目前互联网主要还是一个传播信息的集散地和交流平台,从性质上讲,网络文学更接近于平面媒体而不是书籍,适合于快速传播信息而不是反复研读,因此网络文学追求短小、刺激、通俗化和娱乐化,语言跳动、色彩斑驳、标新立异,接近于“通俗文学”而非传统写作所追求的集历史、哲学、审美为一体的“心灵倾诉”。这两种文学的形态差异决定了作者的写作目的和态度,并由此带来作品文体和语言的明显差别。网络文学大都节奏快,更多采用短句,适合分段阅读,跟报纸上的连载文章类似;而传统写作则讲究作品的整体性,追求文学的至高境界,淡看文学的功利目的,价值取向上重文化而轻实利。

    三,我认为由于两种文化形态的差别,加之读者阅读目的和方式的不同,并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适合在网站阅读。举例来讲,我的书每年都由出版社重印,已经出版近20年的《大国之魂》和《中国知青梦》,今年再版和重印达10万册之多,累计印数已经超过100万册。但是这两本书曾在一家著名的中文网站开放付费阅读,全年仅付给我333元稿费。

    四,我曾受邀担任几家文学网站的顾问,与一些网络文学爱好者有所往来,也参加过他们的一些文学活动。以我所见,这些网络写手的身份大多是在校大学生和文学青年,按照我对他们写作能力的判断,如果没有自由发表作品的文学网站存在,他们终其一生也很难在杂志社和出版社发表自己的习作。网络的开放性、大众参与性,一方面为文学爱好者提供了作品展示的机会和园地,另一方面也使网络文学创作难有较高的价值标准和成长性。由于文学杂志和出版社无一例外地都要以较高的标准来衡量作者稿件,一切幼稚和不成熟的作品都将被无情地拒之门外。但是网络恰恰相反,它宽容地接纳一切来稿,为习作者提供自由发表的园地,这种缺少准入制度的大众平台就像一个自由舞台,在人人都可以登台表演的同时又难免使文学泛化、通俗化乃至低俗化。我倾向于认为,当传统价值观和文学标准的缺失导致网络写作的快餐化和自我娱乐倾向时,网络文学的任意性就会变成一把双刃剑,它将对年轻读者的阅读判断能力和精神价值取向造成极大的误导和伤害,须知每一代读者的阅读能力都需要经过长期培养才能有所提高,而网络文学的现状则很难承担这样的历史重任。

    综上所述,网络文学的开放性和成长性一方面体现了大众文学的公平精神,重新定义作者与读者的平等关系,挑战传统文学的神圣地位,另一方面却又扭曲和消解了文学的传统价值观,用娱乐取代审美、文字游戏取代文学的社会功能。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文学在挑战传统写作的同时也将接受自身文学精神缺失的严峻挑战。

    然而网络文学的出现毕竟是21世纪的新生事物,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它伴随全球科技信息化革命的脚步来到我们身边,即使作为传统写作的作家也绝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以目前中国网络文学的现状来看,我认为传统作家的地位暂时还未受到撼动,网络文学的挑战尚不足以构成根本性的威胁,根本原因在于,网络文学太过于功利性和商业化。但是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作为新生事物的网络文学一定还会发展,还将走向自身的成熟和完善,甚至超越传统文学,成为社会的文学主流。但是至少在今后一段时期内,中国的传统写作和网络文学还将呈现双峰并立的共存局面,作为一个传统写作的作家,我清楚地听见了来自人类和历史文明进步的响亮的脚步声。

    邓贤 著名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初中毕业曾经到云南边疆当知青7年,国务院有突出贡献专家特殊津贴获得者。已出版《邓贤文集》(三卷本)、(八卷本),重要作品有《大国之魂》《中国知青梦》《落日》《天堂之门》《流浪金三角》《中国知青终结》《黄河殇》等,均在国内外引起较大反响。多次获国家及地方政府文学奖,其中重要奖项有:首届全国大众电视金鹰奖、全国报告文学奖、首届徐迟文学奖、全国纪实文学特等奖、庄重文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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