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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文学的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

时间:2013年12月13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叶多多

  原标题:时代呼唤生态的民族文学——从云南生活阅历看少数民族文学的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

  ◎我的文字总是纵横在从雪域到热带丛林的世界里,总是生长着世界上最为繁盛的植物,总是浮动着我最为钟情的民族和我最为挚爱的人物,以及我生命中那些可以言说和不可以言说的快乐和忧伤。所有这些犹如身体里长出来的果实,让我的生命蓬勃而丰沛,轻盈而美丽。

  故乡的山水大地和民族的兄弟姐妹给我的文学创作带来了很多启示,下面我就以一个少数民族作家的身份分享几点我的想法和心得。

  

  少数民族文学应该表达生生不息、蓬勃丰沛的生命气象

  说到这个题目,我有些偏执,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那些虽然穿越了千年时光,至今却依然让人惊叹不已的生命传奇。这可能源自我高原生活的经历与阅历,它们深刻地影响着我的世界观,也是我收获缤纷与忧伤的途径。高原一年一度地孕育着生命,不仅动物们在这里生儿育女,那些躲在山褶皱里的木楞房、石板房里也一个接一个跑出熊仔般健壮的孩子。血管一样的小路,往往把人引向一个个有日月笼罩的地方,有生命繁衍和婚姻的地方,那是些蘑菇一样冒出来的村庄。生命就是从这些看起来既原始又贫瘠的地方长出来的,饱尝了日月风霜却依然蓬勃旺盛。我经常想,这些生命的现场之于文学,有着怎样的意义、可能与张力?就我而言,书写这些汪洋恣肆的生命气象,是我永远不会抛弃的文本。

  

  少数民族文学应该表达生命的欢歌

  生命的残酷,不仅在于生的艰难,死的痛苦,更在于人性和美好传统的丢失。生活在这样的境遇中,人们要么麻木,要么发疯,这种悲剧是广大的。所以,文学在揭示悲剧的同时,也应该像锋利的钢针,刺破黑暗的帷幕,让新鲜的、灿烂的阳光照亮生命,给生存带来光明,带来新的希望。

  我来自云南边疆,即使在经济和交通高度发达的今天,那里的大部分地方依然是遥远和蛮荒的代名词。至今,在云南山地,要从一个山头赶到另外一个山头,花上三五天,甚至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说得出,为了能在这些酷烈的山谷生存下来,那里的人们遭受了多少苦难。

  然而,经济的落后并不与文化的落后成正比。每个民族、每种文化都平等地站在真实的世界里,也许正是经济的滞后让云南很多弥足珍贵的文化元素得以很好的保存。每当节日,或仅仅是某个想唱歌想跳舞的夜晚,山地的人们都会把篝火点燃,弹着弦子尽情地唱歌跳舞,所有的身体围着沸腾的篝火一遍遍地咏颂、祈祷、诉说和祈福,然后,再沿着被篝火照亮的夜空,奔向冥想中的天堂。在这些山地,神灵是无处不在的,它们不仅仅存在于火塘、山崖、泉水、草木、飞花,还沿着山转,绕着水走,和所有人的祖先连在一起,和庄稼的生长谷物的收成连在一起。很多人也许知道云南有26个民族,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民族会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支系,有多少个支系就有多少个节日,那些浩如烟海的古歌、神话和舞蹈就是这么来的。古歌犹如养分充足的种子,以最原始的方式撒播在灵性高原,每一个季节都可以繁衍出生命的欢歌。

  或许,对于生活在窘迫中的人们来说,更需要也更能生长出一些神秘悬奥的意想和绝望中的力量吧。否则,真难想象,这样的存活,该是怎样的艰难。也正因为如此,在云南波浪一样延绵的群山中,人们已经习惯把自己的欲望与梦想、幸福与不幸统统交给了各自心中的神灵,为了自己的谷物和牲畜,为了自己的父母、孩子以及自身的温饱和健康,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太阳和月亮,对着山神,对着水神,一遍遍地诉说和祈求,一遍遍地赞美和歌颂。这些生命的欢歌,心灵的盛宴,犹如一片宽敞的世界,承载着理想与幸福的真实存在。因此,不可避免地,我的文字总是纵横在从雪域到热带丛林的世界里,总是生长着世界上最为繁盛的植物,总是浮动着我最为钟情的民族和我最为挚爱的人物,以及我生命中那些可以言说和不可以言说的快乐和忧伤。所有这些犹如身体里长出来的果实,让我的生命蓬勃而丰沛,轻盈而美丽。

  

  少数民族文学应该表达对多元文化的尊重

  以云南高原来说,由于特定的地域环境及历史沿革,更由于世世代代生息于斯的民族既各取所信,又各自保留了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原始宗教、民间信仰等等,因此造就了民族文化、宗教文化的多元性、民族性、地方性、扩散性和融合性等特点,民族文化的许多形式和内容都被保存了下来并交相辉映,共同构成少数民族文学中那种摄人心魄的内核:扩散的、交融的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

  高高的山脉,茫茫的雨林,不同的人们,携带着不同的生活气息,用祖先传下来的生活方式与大自然和睦相处。在云南山地,各种宗教彼此交融,相互穿插,会看到本地原始宗教、佛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等不同派别在这里生根发芽,佛寺与教堂同立一村,同一家人有不同的信仰,壁画上各教神灵混杂相处的场面随处可见。人们普遍认为万物有灵,都不可以随意伤害,人和动物、植物从来都是同根生的兄弟,在永恒轮回的时光中,你今生是人,来世也许是蜂是花是树,为了让愚迷不悟的人明白这个道理,各民族都有自己与自然和神灵沟通的使者——巫师,他们是人们心灵上的王,灵魂的引路人,经历了千年魔法的历练,既是人神两界的沟通者,同时也是古老文化的传承和传播者,他们凝聚了一代代高原民族的智慧,连同古老的祭祀活动,在漫长的自然经济中,不仅仅成为山地民族的一种生存方式,也成为整个山地民族生存观念的符号和象征。人的行为准则,灵魂的依附与情感的寄托都在这些活动中找到了归宿。巫师们是英雄,也是诗人。他们歌咏祖先,歌咏神灵,歌咏日月山川,而大地则是他们永远的诗坛,将音乐、舞蹈、宗教信仰统一融入于生活之中,是少数民族文学中最具现实意义的创作源泉。

  

  少数民族文学应该表达对自然的敬重

  说到生态,大家很自然地会想到日益污染的环境。而在同一片天空下,少数民族们则用自己的方式与自然和睦相处,从而宁静地生活着,他们善于自理而又顺应自然,只在心里和神默默交谈,正因为意识到人与自然万物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在云南山地广泛流传着这样的习俗,人们在野外劳作用餐时,总是先取少量食品祭祀诸神后人再享用,口中还不停地说:祭山神,祭水神,祭树神,祭路神,祭万物万灵。即使在山上喝泉水,也要向水神讨水,如果带着食物则会取少许放进水源或出水洞旁,以表示对水神的尊敬和对水的珍视。我相信,这样的生存智慧,一定会穿越岁月的沉重而光芒四射,使人类的生存和生活得到永久性的鼓励。

  

  少数民族文学应该表达健康的美学导向

  在云南山地的集镇上,我见过一位七十多岁的奇异的哈尼族老人,她的头饰上不经意地插着盛开的栀子花,我惊讶地看着她女王般径直向我走来,带着安详,带着自信,满身的露水,满身的芬芳,满身神秘美丽的饰器叮当作响。她不会讲汉语,我无从知道她生命中曾经占据着什么、憧憬着什么和拥有着什么。不过我敢肯定,她一定是从火塘边走来,刚刚咀嚼完苞谷。她背着一只空竹箩,并不是来交易的。事实上,像所有山里人一样,她并不熟悉交易,也不屑于买卖。她是来展示一种美,一种细致的美,一种智慧与勤劳缔结的美,因此,她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骄傲地面对着我的镜头。

  生命不仅在于存在,更在于表达,这是以前我没有想到的美学入口。对于这位盛装的老人而言,这不过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同样是在这个集镇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很自然地奶着孩子,她若无其事地掀开衣襟,用手托住那硕大丰沛的乳房,把鼓满新鲜乳汁的乳头塞向啼哭的孩子,小小的生命由于贴向母亲破涕为笑。这样的场景是我看到的最温柔的一幕。这位母亲手上沾着泥土,显然刚刚来自土地。她的面前摆着一只鸡笼,里面圈着三只花羽毛的母鸡,旁边放着一篮用草拴着的鸡蛋。滞后农业环境中的艰难人生并没有使她丧失那与生俱来的生活激情,她以一种礼赞生活的姿势坐在集市上,面对这位母亲,我的眼睛忽然亮了。

  我由此相信,少数民族文学应该有更宽广的表达,而所有的敬畏与努力,都将化为璀璨的精神钻石,凝结在永恒的地方。


(编辑: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