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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与花朵:文艺评论的个人化与人民性

时间:2013年08月16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唐翰存

  古人有云:上善若水;又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也借用这个比喻,说:人民如水,我们不能只顾喝水。我们在喝水的同时,在向衣食父母索取生活需要和荣誉的同时,不妨停顿一下,通过“人民”这面如水的镜子,照照我们当今的文艺评论。

  现在文艺评论越来越小众化,走的是一条比较狭窄的道路。文艺评论基本上是圈子里的人在看,在感兴趣,与大众的生活隔膜很深。其原因,固然与社会多元化以及社会分工的细化有关系,不过,从评论主体的角度看,我们的文艺评论者普遍缺少了一种公共知识分子情怀,缺少一种以文字介入生活的勇气和能力,对世道人心的洞察太少,对时代话语把握不住。我们对许多问题的认识,往往还赶不上微信里面的一条段子深刻、吸引人。现在学术圈子里,形成了一种很不好的八股风气、圈子文风,文学研究的功利化倾向严重,行文死板僵化,语言乏味,而且喜欢卖弄一些令人费解的理论、概念、术语,似乎不那样就不叫学术。那样的东西,连作者自己都不愿看第二遍,又怎么能让别人爱看,让“人民”爱看?一些评论家缺乏一颗“艺术公心”,评论标准摇摆,有时把一流作品批得体无完肤,有时又把三流作品捧得头头是道,今天迎合这个,明天迎合那个,如此,文艺评论的公信力何在?这样的评论和论文越多,证明评论离“人民”的距离越远,离“人民”的信任度越来越远。

  俄罗斯伟大的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说:“人民是土壤,它含有一切事物发展所需的生命汁液;而个人则是这土壤上的花朵和果实。”别林斯基的这个比喻看似寻常,实则有些意味。从文艺评论的角度讲,说人民是“土壤”,意味着人民是评论家言说的根本语境,离开这个语境,评论也就丧失了生命力。评论家个人从土壤里生出来,变成“花朵和果实”,一方面说明这个“个人”带有了“人民性”,包含了正义和进步等因素;另一方面也说明,作为“人民”的成果,个人以美和丰满的形式回应了“人民”。对“人民”的回应是评论家的本分所在,也是独特所在。他独特到可以用人民供养的“生命汁液”去写评论,写出既有个性又能感染人的文字,并且可以有向土壤言说的权威了。

  “人民”所需要的评论家,首先应该是一位好的话语家。这里的话语,不光包括私人话语,也包括公共话语,评论家应该学会这个时代的公共话语。他的文风扎实,能用公众喜闻乐见的话语方式表达观点,既带有个人的风格,又能启发大众的言说欲望,道出同一语境里普遍隐藏着的心声。作家有话语之根,那是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声音,是最亲切、最贴近生活的言说。评论家也应该有自己的话语之根,对中国作品的评析,用中国话说出来,让人懂得,让人回味,而不是半生不熟地炒作脱离中国语境的那些词汇。世界上的道理,最深刻的往往与最诚朴联系在一起,最先锋的往往与最民间的联系在一起。坚持诚朴,倾听民间,说出真理,正是评论的魅力所在。可惜现在,真正用中国做派说中国话的评论家还是嫌少,有魅力的文艺评论也不多。

  “人民”所需要的评论家,是货真价实的文艺鉴定家。要坚持艺术的公心不容易,除了某些情况下“私心”作祟,还存在一个审美能力的问题。一个评论家面对作品,如果缺乏一个专业的鉴定眼光,文学感觉不到位,审美水准低下,再有公心也是枉然。不能准确说出好坏,犯常识性错误,实际上等于和文学隔着一层,成了门外汉。我们看一些考古专家,一件文物放在面前,观摩片刻,即能说出一件陶器的年代、一幅字画的真伪,当文物持有者问:“这是西周的吧?”他说:“不,这是上周的。”并能讲出一套可靠的证据。文艺评论家也当有这样的本事。一部文学作品摆在案头,看完或者不用看完,即能准确鉴定出这部作品的成色和瑕疵,好处说出好来,坏处说出坏来。这样的评论家让“人民”信服。虽然,文学作品跟文物有所不同,前者或多或少带有某种艺术的含混性和想象、情感、虚构等因素,所以有“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说法。不过,智者见智是因为作品里面有“智”,仁者见仁是因为作品里面有“仁”,有靠谱的东西,如果无智说智,不仁说仁,就不是一个评论家该有的水平了。

  “人民”所需要的评论家,是有社会良知的人。社会良知这个词人们常讲,听得有点麻木,可它确实稀缺和重要,又不容易实行。对一个评论家而言,社会良知首先意味着一种担当?担当什么?担当最高的人道主义。公共知识分子的本色,就在于他能脱开自身利益,站在人道的立场,为他人说话,为公众说话。一个哪怕最失败的知识分子与一个最成功的商人之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只要有点钱活着,就有脱开自身利害为他人说话的本能,而后者活着是为了有钱,为他人说话办事的出发点,大多还是自身的利益。鲁迅当年在《关于智识阶级》的演讲中说:“真的智识阶级是不顾利害的,如想到种种利害,就是假的,冒充的智识阶级。”所以,是否“不顾利害”是检验真假知识分子的根本标准。不顾利害才能去担当,否则,老是打着个人的小算盘,如何担当?真的文艺评论家,天然地就是公共知识分子,而且他的职责是又评又论,当然更应该担当,更应该不顾利害,更应该去言说。

  “文艺”评论家作为一种身份,意味着他主要是站在“文艺”的本体立场上说话,这样才有效、得体。文艺的本体立场大致来说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从文本内部去解析文学性、艺术性,另一方面是从宏观上评价作品所涉猎的社会历史内容,两者缺一不可。关于社会历史的评论,必然要涉及公共领域,必然会产生公共话语。那种公共话语的好坏,必然反映出评论家的社会良知达到什么程度。有悲悯情怀,明是非善恶,同情弱小,关注底层,是公共话语中的应有之义。文艺评论家当以文学和艺术的方式,为“沉默的大多数”说话,为“人民”说话。

  英国诗人济慈有一句名言:把名字写在水上。通俗地借用一下,我们是把评论写在水上,能不能留下痕迹,就看作为和造化了。人民如水,当我们在水面看见倒影的时候,但愿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是我自己,我同时也是“人民”。

  (作者系兰州交通大学副教授、全国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学员)


(编辑: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