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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言的家乡能看见什么?

时间:2013年04月08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文/图 毕 兹

  ◎ 近日,新科诺贝尔奖得主莫言两次发言提及他本人和家人因获诺奖而在频繁的围观下不胜烦扰,奉劝人们不要去他的家乡。实际上,这种回避、规避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笔者日前恰好专程去了一趟莫言的老家高密。以笔者愚见和遇见,若有人怀着对莫言文学的好奇,去他的家乡走一遭,还是会颇有收益的。

 

  ◎ 在高密东北乡(当地人也有这种非行政辖区的俗称),还残留着莫言老家的旧居,目前还保留着80年代末被废弃不居的原状。这个旧居反映了30年前中国农村的贫穷和困厄。据说,有很多城里来的作家和有身份的人来此,见状后无比震惊,甚至为之潸然泪下。但经历过那个时期农村生活的人都应该知道,中国的农村,这样的家庭千千万,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莫言旧居室内陈设,这里曾是莫言的小家

  莫言旧居大门

  高密东北乡孙家口古石桥,这里曾是抗日的战场,也是后来电影《红高粱》拍摄外景地

 

  

  近日,新科诺贝尔奖得主莫言两次发言提及他本人和家人因获诺奖而在频繁的围观下不胜烦扰,奉劝人们不要去他的家乡。在“2012-2013影响世界华人盛典”上,获得“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的莫言在接受颁奖时说出了自己自获诺贝尔奖以后的生活烦恼。他说:“昨天我父亲打电话说,今天老家又来了200多人,真的受不了了。”莫言希望大家别再去自己的家乡了,“千万别跑了,去了失望,我小说里辉煌的、壮丽的场景,根本看不到的。”紧随其后,在第二届中澳文学论坛上,在与澳大利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库切的对话中,两位诺奖获得者惺惺相惜,莫言再提此事。可见,他本人和家人因诺贝尔奖的巨大声誉已不堪其扰,急欲退避三舍而不能。

  实际上,这种回避、规避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历来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虽也不乏特立独行、孤僻厌世者,但绝大多数的诺奖作家都是具有大悲悯情怀者,他们在文学之内或文学之外都在积极入世,对人类的命运和国际大势积极发言发声。获诺奖者尽管可以对周围人的围观不管不顾,可以不关注身边的大事小情;但他周围的人事乃至更广大的世界必然要不断地关注他。这也是不以获奖者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然,如何表达自己的诺奖身份,选择很多,此处不表。

  笔者日前恰好专程去了一趟莫言的老家高密。以笔者愚见和遇见,若有人怀着对莫言文学的好奇,去他的家乡走一遭,还是会颇有收益的。以下几点,与莫言结论不同,叙述出来,求教于莫言和其他方家。

  莫言旧居的意义。在高密东北乡(当地人也有这种非行政辖区的俗称),还残留着莫言老家的旧居,目前还保留着80年代末被废弃不居的原状。这个院落的东西厢房(杂房和作坊)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北房是居室,面积极小,分为四间,各有用处。每间不过四五平米而已,公用的小桌子,桌面还是水泥砌出来的。莫言小两口及孩子居住的那间还依稀得见他们旧时的情景。总之,这个旧居反映了30年前中国农村的贫穷和困厄。据说,有很多城里来的作家和有身份的人来此,见状后无比震惊,甚至为之潸然泪下。但经历过那个时期农村生活的人都应该知道,中国的农村,这样的家庭千千万,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这个旧居保留得很有意义。它真实记录了一个杰出作家的生长环境和家庭境况。莫言长期生活在农村,他的写作在这里展开,我们就能理解他的童年,理解他对饥饿与文学的反复言说和对苦难的深刻书写。况且,莫言还在这个旧居里写作了无数作品。他曾这样写:“老家当时找不到一个有炉子的房间,春节就在我们家厢房里面写,彻骨的寒冷,我穿着大衣、棉鞋,戴着棉帽、手套写作,写着写着鼻涕水就流下来了。”未曾有过农村生活经验、未曾知晓长辈苦难历史的人们,如果你们以为莫言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确实给中国文学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你希望了解莫言其人、其文,你就必须来此,百闻不如一见。

  高密的文学风景。莫言说,高密东北乡没有他小说里辉煌壮丽的风景。的确,这里一马平川。而他的小说里的高密东北乡“是一个文学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地理的概念”。作为莫言“文学王国”的高密东北乡,莫言为它搬来了山峦、丘陵、沼泽、沙漠和许多此地从来没有生长过的植物。日本翻译家吉田富夫、滕井省三都为译莫言作品来此实地印证,结果大失所望。还有众多的外国外地读者向莫言表达过对他家乡实地勘察与对其文学品味的巨大反差与失望。如果想要实地求证伟大作家的文学风景,恐怕全世界的读者都会对全世界的文学心生抱怨,因为后者“太美了”。但是大自然的“实在”之美又是文学永远也不能穷尽的,全世界的读者又从来没有满意过文学家、画家对自然美的表现,后者永远是拙劣的。所以,对文学的地理学观察、勘验、体味,决不能只是肤浅地印证景观。

  但是,在莫言的文学王国里,受美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福克纳的影响,他也开始集中精力写故乡“那块像邮票那样大的地方”,并且“从此后我再也不必为找不到要写的东西而发愁,而是要为写不过来而发愁了”。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中篇、短篇小说,高密的人和事成了莫言文学的主题和主体。莫言的“魔幻的”、“民间的”、“现实的”风格都来自于高密的历史和民间文化。他早期的阅读史是“用耳朵阅读”的民间讲述史,他的叙述风格、传奇色彩、魔幻想象完全来自于高密神奇的民间想象传统。《蛙》的人物原型来自于他的姑姑,《红高粱家族》与发生在高密的抗日史实密切相关,《檀香刑》里有高密茂腔戏的灵魂,莫言的亲戚中有民俗学中所谓“机智人物”型的民间智者,他的中、短篇小说,既有同乡蒲松龄式的荒诞现实主义,也有《封神演义》式的魔幻现实主义,泥塑、扑灰年画、剪纸是高密民间手工艺术中享誉全国的绝技,莫言的文字经常触碰到它们。他的一篇《民间音乐》的小说,不仅得到孙犁在世时的赞誉与评价,也凭此篇敲开了军艺文学系的大门,甚至可以说也因此写就了他有朝一日终将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文学寓言。笔者在高密时,见到一批从东北发现并购回的高密扑灰年画(是为闯关东年画之重大发现。冯骥才是“闯关东年画”命名者,他对此必有大兴趣。莫言曾有志于写高密人闯关东事,此批年画也当有“说头”),直呼“不虚此行”。在高密民间常有高人奇事。笔者也遇其一。一位祖上曾为京城贵族做冥礼殡葬的世家(莫言长篇有《高梁殡》专章),纸扎和剪纸手艺好生了得。其中一位成员,解放以后并未直接事此。前些年,这位老太太60多岁的丈夫去世,一时失魂落魄。忽一日,操起剪刀用彩纸剪蝴蝶,一剪两年,每天剪若干,剪了数百对。所剪蝴蝶成双成对,无一雷同,个个精巧无比,精美绝伦。老人说,这些蝴蝶是她和丈夫,她寄情此中。又忽一日,她回过神来,不再悲哀,而那剪纸蝴蝶的技艺也突然离她而去,什么也不会剪了。老人的晚辈送了我一本老人剪纸作品集,那出神入化的蝴蝶让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高密的民间文化。你说是莫言的小说神奇,还是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一处神奇的土地。不到高密这地面走一走,你又怎能领略莫言文学的奥秘。

  莫言文学馆的见识。早在若干年前,高密的一批文学爱好者、家乡的热爱者就组织起来成立了莫言文学研究会,搜罗了一大批与莫言文学创作有关的文献、材料、实物,分门别类地整理、陈列,这就有了莫言文学馆,并在县里一所中学占据了整整一栋楼房。馆名题字是著名作家王蒙手书。这个文学馆经过几年积累,还颇具规模。其中还真有好东西。对于文学爱好者和研究者而言,我以为颇有价值。比如,莫言大哥对他创作的影响。熟悉莫言的当地作家告诉我,莫言大哥对他影响最大。莫言自己1998年在《我的大学》里略有提及,他写道:“上大学的梦想,从六十年代初期我的大哥考入华东师范大学时就开始萌发。当时,在我们乡下,别说是大学生本人,就是大学生的家人,也受到格外的尊敬,当然也不乏嫉恨。我在自家的院子里,常常听到胡同里有人议论:‘别看这家房子破,可是出过大学生的!’偶尔还听到有人压低了嗓门议论:‘这家是老中农,竟然出了一个大学生!’有一年寒假,大哥回家探亲,趁他睡着时,我把他的校徽偷偷地摘下来,戴在自己胸前,跑到街上,向小伙伴们炫耀。小伙伴们讽刺我:‘是你哥上大学,又不是你上,烧包什么?’那时,我就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考上大学,做一个大学生。”由于家庭出身和时势,莫言只读书到小学毕业便被迫辍学了,虽然后来进了军艺文学系,又上了鲁院与北师大合办的作家班,拿到了大专学历和硕士学位,但他还有这样的表述:“现在,我有正儿八经的硕士学位证书,填表时也无耻地填上研究生学历,但我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并没有真正地上过大学。真正地上大学,就应该像我的大哥那样,从小学到中学,一步步地考上去。我虽然拥有国家承认的研究生学历,毕竟还是野狐禅。”从这里可见莫言对自己的大哥是充满崇敬和爱戴的。高密莫言文学馆展出了一些他大哥的情况,几封书信表明,他大哥对他早期创作进行了辅导并给予鼓励,而他大哥是“文革”前考入华东师范大学,学的是中文!

  再比如,莫言的小说处女作,最早是发表在河北省保定市文联办的文艺刊物《莲池》上的。文学馆里陈列了《莲池》主编与莫言的几通书信。自1981年莫言在《莲池》发表《春夜雨霏霏》以后,他又连续在此发表了《丑兵》、《因为孩子》、《售棉大路》。第二年他就因为这个地级文联的刊物,被提拔为正排职,不久又上调到北京的上级机关。此后,他又在《莲池》发表了《民间音乐》。因为孙犁先生是以保定地区为名的“荷花淀派”领军人物,保定文联《莲池》同志将《民间音乐》寄他。孙犁就在自己工作的《天津日报》上发表了评论文章。孙犁的道德文章文坛有口皆碑,孙犁的文学判断也是以犀利准确著名。军艺文学系徐怀中主任也是著名作家,有此一段,徐也放话:本届文学系一个都未录取,只有莫言等一二人也值。保定文联为培养莫言,《莲池》主编毛兆晃还带他去白洋淀深入生活。

  这样的细节、插曲、资料还很多。比如莫言左手书法,莫言与日本文学家交往中留下的各种别致物件,莫言的部分藏书和各种证书、手稿、照片、实物,等等,无不有助于了解莫言的生活与写作。

  在高密,莫言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了,他获诺贝尔奖的事也传遍了城乡。在高密,还有一大批对文学抱有热烈情怀的中青年,他们与莫言有着亲密亲近的来往,对莫言在哪一处写了什么作品,哪部作品写的是哪处地方所在也了然于心。没有他们的导向,很难从莫言巨量的创作中理出头绪来。诺贝尔奖不仅仅是瑞典文学院的一种授予,它也是世界文坛的认可,当然,它更应得到获奖者本人所在国家、地方的人们的认同。可惜我们有些人热情过头了,但凡有人来莫言老家和旧居参观,就一定要请出莫言的家人相见或留影。这才使莫言家人不胜其扰。

  以笔者所见,莫言也并非有了前述言辞就对家乡风景视而不见。莫言对家乡其实早有赞辞。他曾写诗赞曰:“高密东北乡/生我养我的地方/美丽的胶河滚滚流淌/遍野的高粱/高密辉煌/黑色的土地承载万物/勤劳的人民淳朴善良/即使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不能将你遗忘/只要我生命不息/就会放声为你歌唱。”

  这也是笔者从高密文化宣传栏上抄下来的。这才是莫言对家乡的真情意。


(编辑: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