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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不隔”,是个问题

时间:2012年07月0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胡海迪

  “隔”与“不隔”,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首先提出的文艺评价标准。在他之前,像南朝钟嵘《诗品序》、宋代严羽《沧浪诗话》,也都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他们或举出“思君如流水”、“人生不满百”这样的诗句,或提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那样的境界,来解说“不隔”。其实他们说的道理,基本可以简化为一句话:有话直接说,不要绕弯子!

  世界上也的确有一种语言,看似平易质朴,却无与伦比地打动人心。这种语言真诚、直接、纯净,不承载高深的学问,不显示深刻的思想。这些语言里没有典故,没有术语,没有让人琢磨五分钟、查上六本书才能弄懂的意义——但它们却效果奇佳,可以闪电般抓住每个以目光触及它们的人,让他们眼前有景,心里动情,泪水盈眶,热血沸腾。

  “隔”与“不隔”已是众多文艺评论家在求学时就接触过的基本常识。但是,就像我们今天在众多领域里漠视众多常识一样,很多文艺评论家只把“不隔”作为一把尺子来要求和评价他人,却不作为自己作品追求的目标,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不以“隔”为耻,反以“隔”为荣。常常可见一些文艺评论,用舶来的理论术语堆成山,用欧化的句子结构挖成河,让读者跋山涉水费尽艰辛。读者入深渊,斩蛟龙,若得骊龙颌下之珠,倒也不枉费心机。若看来看去,卑之无甚高论,吃一嘴沙子,就不免心生悔意。吃一堑长一智,哪个人有那么高的境界,天天做不划算的生意——久而久之,广大读者对文艺评论也就敬而远之了。其实,很多读者并不知道,有些人手里端着吓唬人、常走火的新式武器,就是让你不懂。你不懂,他们就达到目的了。

  还有些文艺评论,带着道德或哲学的面具,操起社会学、文化学的利刃,貌似研究,实为屠宰。他们的工作是把文艺肢解成一个个似乎很专业的部分。农贸市场上,同样是鸡,把它分成翅膀、脖子、大腿等各部分出卖,从总价上看,比卖整鸡更赚钱。这类学者是否受到这种启发,不得而知。但这类评论中,基本是看不到文艺了,与市场上只见鸡零不见整鸡十分类似。当然,此类文章,好处在于可以开阔读者眼界,传递文艺之外的好多信息、好多知识、好多理论。常读此类文章数年之后,一些有心人成为某一社会问题的专家乃至争取诺贝尔经济学奖为国争光,大概也是可能的。可想通过这种途径提升文艺修养,还不如把功夫用在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上。

  最“隔”的文艺评论带有“为真理而斗争”的气质。其基本立场是:文艺评论是一种科学,是一种以抵达客观真理为旨归的学问。在其影响之下,我们大概会认为:文艺评论不需要内心的感受,不需要评论者表达个人好恶,文艺评论文章中的叹号和省略号是一种不可宽恕的罪恶。这类文艺评论,其超凡绝伦的本事,在于扼杀作品中的性灵,无视心灵的震颤。它能将每一次旅游都变成出差,将每一朵鲜花都制成标本,为每一滴泪水撰写化学分析报告,为每一次欢笑测量噪声污染指数。总之,这种文艺评论坚决地、彻底地、一定地不能有文艺的气质。

  钟嵘、严羽、王国维无疑是他们各自生活的时代里最有学问的人之一。但他们分明并不喜欢把学问跟性灵混在一起。起码,他们不认为一个人学问好,写的诗就一定好。我们同样也可以认为,拥有理论资源和拥有感受艺术的心,也并不具备因果关系。只有前者,凭其天赋最好去当科学家;只具后者,一定是个好读者,也可能是个好作者,但做评论家也不适合。只有情理兼具的人,才会给这个世界贡献既有水平又有人味儿的评论作品。这样的人多了,文艺评论才不会一会儿跟读者隔,一会儿又跟作者隔;这样的文章多了,文艺评论的行当才会贴心,才会化人,才会有希望。


(编辑: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