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左)、书法作品
(左)、鲁迅书法作品
书法艺术学习存在“技、艺、道”三个层面。多数人穷尽一生也只能停留在“技”的层面,唯有少数人能登堂入室遂成一代大家。
这除了凭借个人刻苦的磨练和与生俱来的天赋,还需要了解自我的内心世界。只有愿意开发自我的人,最终才能拥有自己的面貌。
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
一代大师李叔同,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而驰名于世。他的《送别歌》,历经几十年传唱经久不衰,成为经典名曲。同时,他先后培养出了名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文化名人。
李叔同书法传统且立意鲜明。他年轻时临写众碑帖,直至先秦金文、石鼓、瓦当、泥封、的竹简、摩崖碑碣,大抵出于前人书家妙笔,且耐得反复咀嚼,达到了相当火候。摹过《宣王猎碣》五百字,写过《爨宝子碑》及《龙门二十品》,又不忘临习《天发神谶》碑,无一不学,无一不到位,无一不有想法。开始自我探索,初具个性。
他的书信、手札,出于二王,参与古语文书,随意性行笔,随心情布与章法,轻松有势,老到,可回味,可把玩。在他的书信中,谈道:“七分章法,三分书法。”也谈道:“十四五时常学篆书,皆依西洋画图案之原则……”曾经,他刻过一印为:“南海康君是吾师”,被当局怀疑为康党,足见其血气方刚,勇而有谋焉。
在三十九岁那年,李叔同独自在虎跑寺体验“断食”,这次经历带给他出乎想象的超逸与清宁,直接唤醒了他的更高体悟。于是,他出家了,法号弘一。
他说:“人类与生俱来的哲学质地告诉我们,我们必须有智慧、有器识、有定境,才能创造更美的世界……”,“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接近……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作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故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
出家后,他的作品也从“血气方刚”的志士变成而佛家众徒学书的楷模,于平淡中见佛性,见慈心。其书法之最大意义,在于将一种静悟之境化入笔墨之中,成就一种新的意象。
其创立在字形、笔性,是洁、静、净、简的祥和“弘一体”,此弘一之心血也。易书写,落行收之笔从简为篆、为隶,行写自如。藏锋、饱墨、缓写即可。静心静气可达其意,明确并合乎静、净态的佛家思想而别具匠心,别开生面。
鲁迅生前“无心作书家”
另一位“人字合一”的大家,是鲁迅先生。他不是书法大家,却有着不少大书法家没有的风范;他对六魏碑版深有研究,但无心为书家,却天机泄露。在他逝世后,却成为公认的书法大家。
鲁迅文笔犀利。可是其书法却有着一种相反的文静之气:简明没有多余之放纵,能宽博、能沉雄且安静,厚、实、温润有吉祥之意;下笔能藏锋,行笔运浓墨,收笔能圆止而少出锋芒,与其锋芒所向之文风有着天壤之别;其点如蝌蚪,头圆而收尾笔却有方扁之意;其横如点写,奇厚奇拙;其使转处,有如牛犊壮夫之肩膀;其留白墨眼,如月色狰狞;其团墨厚而温润,不径意中常能紧收中宫。
鲁迅曾对中国书法有如此评价:“它不是诗确有诗的韵味,它不是画确有画的美感,它不是舞确有舞的节奏,它不是歌确有歌的旋律。”这字里行间,透露了鲁迅先生对书法的追求。
我回溯一下他的书法根源。发现鲁迅出身于传统士大夫家庭,书法是家庭男性成员的必修课。祖父周福清为晚清翰林,家教既严,文化功底又厚。其书法飘逸俊雅,承王右军一路,兼掺宋人笔意。
其父周伯宜,会稽秀才,虽然写的是馆阁体,却也工整圆润;从叔祖周玉田,作为鲁迅的启蒙塾师,书法功底极深,且治学严谨,重视书法基本功训练,要求鲁迅从描红入手,讲究用笔的提按顿挫、一丝不苟。曾祖母戴氏粗通书道,也对鲁迅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章太炎专门为鲁迅等人开课,讲许慎的《说文解字》和金石学,剖析汉字的成因、书法的源流,对鲁迅以后的书法发展影响很大。
以书法表达世道感悟
弘一法师书法之安静,鲁迅先生书法之厚拙,都达到“无意于佳乃佳”的境界。这种书风也成为他们“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写照。
他们都曾留学日本,把国外生活的经历和经验反馈于艺术创作与创新上。他们的书法同时体现了逸趣与出众。但其间,他们所生活的时代背景较为恶劣,时代无法成就他们的抱负,他们积极处世而非厌世,他们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探寻一种理想,他们都以自身的洁净和存在的价值来应世。
他们潜心研究律学,但书法作为抄写文字之用时,同时留下了各自一技之长。生活环境和思想领域的改变,使他对书法的理解产生变化。
李叔同、鲁迅不拘一格而自成一格。他们的书法以情感入书、以自然入书,将忧世伤生的思想与艺术精神融入中,使其书法有了灵魂与生命,表达了他们心灵世界对自然、世道、生命的感悟。
李叔同的书风是“有心栽花花成群”,鲁迅的书风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们却形成超凡脱俗、古今未有的自家风貌。可以说,鲁迅弃医从文,李叔同弃俗世而出家,无意中把中国传统书法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