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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和她静水流深的文学世界

时间:2013年12月01日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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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的逃离

严蓓雯

  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有文章将《逃离》译为《奔逃》。读完全书后,发现这种译法并不准确。其实,整本书8个短篇故事讲的都是“逃离”:主人公带着犹豫、无奈、怅惘、迷惑的逃离,像是脚上被绳子拴住,这根绳子可能很长,但终有拉直了再也无法前进一步的时刻。他们“逃离”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始终有个坐标,就是离开的那个点。 

  门罗的小说都是以女性为第一主人公,“她”始终要逃离的,是家庭、是两性、是自我。但是,这种逃离举步维艰。逃离是痛苦的,出走的半途中发现能“拯救”自己的依然是自己逃离的地方,更令人沮丧。在旅馆里打工的格雷斯遇到了,应该说是完美的对象,工程师莫里家境良好,秉性温柔。但是,忽然有一天莫里的哥哥尼尔的出现,她觉得那才是她想要的人。她坐上尼尔的车,虽说莫里一家认为他们是去医院处理格雷斯被贝壳划伤的脚,但格雷斯知道她是要逃离莫里,开始一场探险。结果,酗酒的尼尔也不是她终身相伴的人,在格雷斯离开以后,他开车一头撞上了桥墩,结束了生命。无论他是自杀还是因醉酒出事,格雷斯想要逃往的地方,不过是毁灭。任何想要逃离的人,对现有事物的厌倦超过了对未来的渴望。人生不断地在逃离,又不断地被牵绊的过去或无望的未来所捕获,门罗的小说里回荡着这种欲挣不能、欲逃无路的悲哀。 

  小说里的主人公想逃离旧有的两性关系去寻找新的可能的尝试,却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而她们其实想逃离的,应该是越来越不满意的自己。21岁已经获得古典文学硕士学位,并在撰写博士论文的朱丽叶在一所私立学校里教拉丁语,她热爱阅读,也喜欢自己从事的工作。可是,做一位女学者,似乎不是一个理想的未来。如果结婚,那以前所学纯属浪费。虽然她并非不喜欢那个热爱知识和文化的自己,但她的心底更想要逃离,甚至不惜与一面之缘的导师外甥在草地上草草结束自己的童贞生涯。之后,她又千里迢迢去投奔在火车上偶遇的那位打渔男子,与他共同生活。但是,这种逃离并没有带给她内心的幸福和平静。几十年后,她又重新拿起书本,并开始继续完成那篇未竟的博士论文。 

  这些故事里,最令人心伤的,莫过于逃离家庭了。如果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家庭的解体在小说里是显而易见的。小说里主人公的父母大多是受上世纪50年代性解放思想影响的一拨人,他们追求知识、思想独立、有个性、不受两性关系的束缚。其中一个短篇里的劳拉,留下了一封“我一直感到我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的信,离开了那个她烦透了的父母的“房子”、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册、他们度假的方式。但是逃离家庭的结果,得到的是绝望。因为当你逃离家庭,并有朝一日想重回它的怀抱时,你会发现,它已支离破碎,再也找不回了。 

  有人说门罗像契诃夫。的确。那是因为他们都能捕捉住生命中绝望的真相。而门罗作为女性,更是敏感于明明知道已经失去却强装着毫不知情、毫不在意的那一刻。有一幕,朱丽叶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回去看她父母。看得出,她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母亲对朱丽叶说,“到了我真的不行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想到什么吗?我想——快了,很快我就能见到朱丽叶了。”这里,她所说的她能见到的朱丽叶,就是过去的完整家庭,过去的黄金时光,过去人们不曾分离也以为永远不想彼此分离的美好世界。朱丽叶心里非常明白母亲的意思,可她没有答应一声“是的”,她所做的,只是背过身去,收拾厨房,“把一切都放到原处去”。 

  所有人,在碰到这样的时刻,都会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我们都这样假装不知道,在逃离的时候,有些东西永远逃不开,有些东西永远回不来。 

(编辑:李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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