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关注]“第六代” 依然在路上
[老师眼中的“第六代”]
谢飞:他们的坚守最让人感动
北京电影学院八五班毕业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成为了“第六代”导演的中坚力量。
我认为现在“第六代”导演的整体状况还是很好的。“第六代”跟“第五代”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写自己,表现自己的经历和自己身边的故事。他们中的一批人坚持了很多年——尽管最初的10年他们并不成功,很多作品都无法公映,即使公映票房也很差,但他们一直在坚持,这是最可贵的。他们的作品并不是每一部都那么优秀,但他们坚守现实主义的精神很有价值。
“第六代”中的大多数导演可能并没有完全融入当下主流商业电影市场,但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每个导演都不可能是全才,让他们的作品始终做到艺术和娱乐兼顾也是不现实的。我倒是认为,艺术、文化跟商业和娱乐还是应该有点距离。
比如王小帅也曾经尝试过想商业一点,却并没有获得成功。他的新片《我11》我看过,有点自传体的感觉,回到了他以前创作的路子上,很真实,也比较精巧,但我想这部影片应该不会太卖钱。贾樟柯建艺术影院,短期内也应该会很艰苦。然而我觉得没有必要害怕,尤其是在数字技术普及之后,电影的拍摄成本其实降低了很多。伊朗电影《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只有30万美元的成本,就能够拍得那么好,所以说一部影片优秀与否的关键还在于它的思想和内容。
同时我也认为该坚持的要坚持,该改变的也要改变。适合做文艺片的就去做文艺片,适合拍商业片的就去拍商业片。例如说宁浩拍商业片就很成功,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拍过文艺片,但他可能觉得自己更善于拍商业片,所以走了自己最擅长的那条路。
这些年大家老是以某个导演的影片进入“亿元俱乐部”作为衡量他(她)成功与否的标准,好像票房过亿就是好电影,其实这种以商业收益为尺度的衡量标准本身就是简单化、片面化的。比如姜文,《让子弹飞》终于让他“站”着赚钱了,但连他本人都认为自己以前的电影更优秀。《鬼子来了》都没公映过,但并不代表这部影片不优秀,相反它是姜文迄今为止最好的电影。
(记者李博采访整理)
[“第六代”眼中的电影]
贾樟柯:每个年代的导演都有自己的幸福
贾樟柯近照
贾樟柯电影《海上传奇》剧照
对于42岁的贾樟柯来说,青年导演这个身份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况且,他现在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导演,证据之一就是从2010年便开始筹拍的《在清朝》至今尚未完成。在导演的身份之外,贾樟柯还是一位电影监制,一个青年导演的培养者,甚至是一座艺术影院的投资人。42岁的贾樟柯,未来的工作仍将与电影有关,但无疑会更加丰富多彩。
网络的灵感:
让才华尽情施展
在贾樟柯还是个正牌青年导演的时候,中国的互联网尚处在幼年,网络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是收发电子邮件的工具而已,那时的他要获得创作灵感,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心灵体验身边的生活。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贾樟柯从家乡山西汾阳的观察者变成了整个中国的观察者。《世界》之后的贾樟柯的视野变得就像世界一样宽广,游乐园保安、工厂女工、女护士和画家徐冰、舞者黄豆豆、盲人歌手周云蓬一同成为他影像世界中的一部分。贾樟柯说,蓬勃发展的互联网,为电影创作者提供了更多的灵感来源。
“我看了很多以微博形式写作的小说,虽然只有短短140个字,却时常能传递出一些非常好的观点与思路,有的甚至可以生发成一部电影长片。”贾樟柯说,“我最近接触了很多年轻导演,发现他们虽然很少直接改编网络小说或者网络新闻,但他们的创作灵感却大多与互联网有关,这是因为网络更能引发这些年轻创作者的共鸣。”
去年收获3.5亿元票房的《失恋33天》采取的就是一种互联网动态创作的方式,从剧本创作、修改到影片宣传、发行,网民的意见始终影响着影片的最终定型,这种方法深受贾樟柯赞赏。
“我不久前监制了一部名叫《因,父之名》的影片,它表面上讲的是‘富二代’的成长故事,但背后揭示的其实是上世纪90年代整个国民生活的变化,就如同一部90年代版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贾樟柯说,“这部影片的导演李京怡在微博上发布了很多影片的相关细节,然后跟网民进行互动,并根据网民的合理意见修改了剧本中存在的问题。这事实上等于是在资金到位之前就让影片接受了一次市场检验,对影片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除了传统的影院长片,网络时代最流行的微电影也是贾樟柯关注的焦点。去年他率领6位青年导演拍摄了12部微电影,取名为“语路计划”,在每部3分钟的时长里记录了上至地产大亨潘石屹、下到“爱心妈妈”张颖的12张面孔与12颗心灵。
“实际上我在制作微电影时,并不觉得它跟传统意义上的短片有什么区别,其实微电影这个概念主要指的并不是影片的时长,而是影片的传播渠道。”贾樟柯说,“微电影能让创作者避开发行商和院线的筛选与过滤,在网络这个媒介上找到属于自己的观众,并且将自己的艺术才华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
生活的灵感:
让积淀尽情释放
回顾当年创作“故乡三部曲”的时光,贾樟柯觉得那个年代也有那个年代的幸福。“在网络不发达的时代,拍电影的冲动完全来自于我对四周事物的切身感受。比如《小武》里出现的场景和人物都是我最熟悉的‘汾阳制造’。那时我身边有很多小武这样的同龄人,我发现在一个快速变革的时代里,小武们生活得异常疲惫,他们时常穿着不合体的西装,在小县城破旧的街道上晃荡,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贾樟柯回忆道,“我就是从这样一个人物肖像出发,去想象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他的友情和感情关系是什么样的,然后《小武》就自然而然地被拍出来了。”
贾樟柯说自己从不事先预想影片的题材,因为他创作的源头永远都是一个非常具体的人物形象或者一处让他特别有感触的景观。“创作者与拍摄对象之间的共鸣是最重要的。我一直保留着一种生活习惯,那就是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到有感觉的人或者景观,就立刻把它记下来、拍下来。”贾樟柯说,“虽然这些人物和景观暂时看来可能对我的电影创作没什么帮助,但我认为既然自己能在一瞬间被他们打动,那么我们之间就存在一种缘分,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我就会将他们融入到自己的影片之中。”
对于目前正在筹建的艺术影院,贾樟柯表示这只是个人兴趣,并不意味着自己准备跟商业电影对着干。“况且艺术电影也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任何类型的电影都可以注入创作者的创造力,而在我看来,只要一部影片的主题、故事或者镜头语言有创造性、启发性,那么无论它是社会写实片、歌舞片还是恐怖片,都可以被归类为艺术电影。所以对于我来说,《钢的琴》是艺术电影,《教父》是艺术电影,《功夫》也是艺术电影。”贾樟柯如斯解释。
[“第六代”眼中的“第六代”]
王小帅:我们更像法国新浪潮
王小帅近照
王小帅新片《我11》剧照
“第六代”已然存在,存在即为合理。探究这一概念还得追根溯源,有“第五代”,才会有“第六代”。78班横空出世,冲击了当时比较僵化的创作环境,给观众带来了新的视听感受。在这种语境下,“第五代”的说法就成立了,可能还追溯出了前几代的划分。
我们这拨人分别是上世纪1989年、1991年、1992年毕业的。当时,北京电影学院是电影教育、交流、观赏的“孤岛”,因此,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就像领到驾照一样。我们85级的同学,导摄美录很齐全,因为有了“第五代”的珠玉在前,所以大家期待我们能像“第五代”一样拍出惊艳的电影,这是“第六代”形成的外部舆论环境。内因是我们这一代很有激情,没有上山下乡这种时代的烙印,像散兵游勇,没有共同记忆,分别有各自的成长背景,于是,我们这些人便各具特色,当时的说法是“个人主义”比较强烈。因此,我们这时拍的作品跟“第五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并被冠名为“第六代”,但就个人而言,我们当时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以代划分导演有些生硬,尤其是对于“第六代”来说,大家各具个性,主张不同,更像法国电影新浪潮。“第六代”在一段时间内,任务就结束了。我们毕业拿到毕业证这个“执照”后很快就进入各具特点的创作中去了。没有“执照”,很难拍片子。后来“执照”的概念没了,随时随地会有年轻导演的作品产生,代性的划分就不好使了。市场的开放,让电影学院的堡垒被打破。盗版、网络成为观看电影的渠道,很多高校都开设了电影专业,甚至不需要学习,拿起DV就可以拍摄。
谈及市场化,其实我们是最早市场化的,因为早年是我们独立筹钱拍电影,然后去国外卖的。那个时候的“第六代”电影准确地说,应该叫独立电影或地下电影,个性化、个人操作,在没有指标的情形下在体制之外创作。随着电影的产业化,独立电影或地下电影变成了“第六代”电影。这时,“第六代”导演面对的是商业、市场和新观念、新事物。早期独立电影所希望坚持和传递的东西,被商业的洪流割断了。独立电影或“第六代”后来必须面对市场,适应、转变、坚持。“第六代”所面对的从地上和地下之困变成了文艺和商业之争。“第六代”的发展也是伴随着整个国家的发展语境而改变的,因此研究“第六代”还是很有趣的。
有人说“第六代”当初激进的东西消逝了。我个人认为,一个导演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一成不变是违反科学的,一个人青年时期看世界和中年时期看世界的感受是不同的,创作本身又有起起伏伏,所以不变是不可能的。仔细观察创作者,梳理其创作过程,分析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随着市场化,社会把一些“第六代”的文艺成就边缘化了,这让一个创作者不得不重新面对新的环境,他既想坚持自己的风格和路线,又要寻找生存之道。有些“第六代”导演借助高知名度寻找商业契机,又能坚持自己的美学观念,巧妙地减少票房压力,这是条新路。
如果观众仍期待“第六代”导演像年轻时那样血气方刚,是不现实的。严肃的、有才华的导演会思考新的道路,发挥自己当下的创作力,同时也能开拓新的创作疆域。如果“第六代”都像大师让·雷诺阿那样,一生拍的都是一种电影也是不现实的。因此,横向、纵向来看中国导演的职业化和作者化,是需要理性的。
有的“第六代”导演跨界拍电视剧,同时还在拍电影,这种高产是让我佩服的,但我可能不会这样去做。现在电影的种类丰富多元,每个人把自己的特色发挥好,就足够了。 (本报记者张成采访整理)
[记者观察]
“第六代”:从“边缘”到“主流”
□ 张成
两组镜头。
镜头一:当《沂蒙》获得第28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一等奖时,导演管虎从嘉宾席起身走上领奖台。
镜头二:大银幕上,胶片的质感清晰可鉴,陈丹青讲述着自己对老上海的记忆,这是导演贾樟柯为上海世博会拍摄的献礼片《海上传奇》中的一个片段。
上述两组镜头折射了“第六代”导演当前的现状,他们从边缘地带逐渐向主流文化靠拢,甚至已经自觉地承担起主流文化的建构。“第六代”已经从过去所谓的“地下”、“另类”、“非主流”等概念中夺胎换骨,自觉地进入了主流电影的生产体制和电影文化市场。对于“第六代”这一创作群体的总体性演变,当初的这批青年导演现在已步入中年,成为电影界的中坚力量,显然,也到了对其创作进行梳理和描述的节点。
贾樟柯作为“第六代”导演中比较年轻的一位,影像风格偏于纪实,《三峡好人》是其近年来故事片的代表作,在时代的变迁中的基层群众和小人物的生活状态是其关注对象。流行音乐等文化符号反复出现于影片中,描绘出现实变化的轨迹。近年,贾樟柯又连续创作了《24城记》《海上传奇》等纪录片,并获得了一定的关注。纪录片是国产电影中比较边缘的一个类型,能登陆影院的更是寥寥,贾樟柯以自己的坚持培养了一定的纪录片观众群体。同时,贾樟柯作为制片人和监制还推出了扶植青年导演的“语路计划”和“添翼计划”,前者以纪录片的形态出现,由一批青年导演创作的短片汇聚成一部完整的长片;后者则由一系列的长片项目构成,韩杰导演的《Hello!树先生》即是该系列率先制作完成的作品。近日,贾樟柯又计划把筹划已久的建设艺术影院的事落实。
相较于贾樟柯身兼导演、监制、投资方等多重身份,王小帅的身份则更简单一些,仍旧以自己的节奏拍戏,从《青红》《左右》《日照重庆》到即将公映的《我11》,王小帅一直在寻求个性化的电影表达。
导演张扬从出道之初,便有很清晰的商业诉求,其处女作《爱情麻辣烫》汇聚了一批明星,对明星策略驾轻就熟,爱情的主题结合轻喜剧的风格也颇受欢迎。随后,张扬仍然坚持对喜剧类型的探索,努力在艺术追求和商业诉求之间找到平衡点。由喜剧明星赵本山和一群笑星主演的《落叶归根》,笑中有泪,有讽刺、有荒唐、更有温暖。可以说,张扬的喜剧已经成为国产电影市场上独特的类型。
章明是“第六代”导演中美学风格非常明显的一位,手持摄影、长镜头和对人与人之间微妙情感的捕捉成为其艺术标签。上述三点在其新作《郎在对门唱山歌》中运用得更为纯熟。在《郎在对门唱山歌》中,章明把意大利艺术电影的长镜头传统置于陕南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县城,山水田园般的小城、行将消逝的民歌、理想化的爱情与小城的现实碰撞在一起,如同一首四重奏。
有趣的是,导演管虎的电视剧作品的知名度更高,《黑洞》《沂蒙》均取得了不俗的口碑和收视率。脚跨两界的管虎今年拍摄的《斗牛》颇有特色。近日,管虎又有两部作品几乎将同时面世,一是电影《杀生》,另一部则是电视剧《火线三兄弟》。创作精力旺盛的管虎将电视剧和电影交叉拍摄,自称“把电视剧当饭吃,电影当酒喝”,也是“第六代”中比较显眼的一位。
除了上述“第六代”的代表人物,陆川、王全安等也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然而,随着新媒体的发展,电影的融资、拍摄、放映再也不是铁板一块。更年轻的电影爱好者乃至票友都纷纷拿起轻便的DV拍摄电影,消解了过往的代系划分,这些人正与“第六代”同台竞技,国产电影必将更加多元和丰富多彩。
(编辑:孙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