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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记忆

时间:2020年07月30日 来源:中国副刊公众号 作者: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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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武汉的接触和我对武汉的记忆,纵跨计算,已有整整四十五年了。 1975年,我十七岁,暑假期间随父母去西南探亲、旅游,返京途中经过武汉,大概住了三天,能记住的实在有限。一是天气闷热,领略了“火炉”的威力,羡慕那些武汉人夜晚都光着膀子睡在自家门前的竹躺椅上。二是在游人不多的东湖边玩了半天儿,背下来朱老总的一句诗:“东湖更比西湖好”。湖边的一些动物造型(如大象)的雕塑都成为我摄影的对象——奇怪的是后来多次去东湖,再没有见到那些雕塑。三是逛街时路过武汉京剧院,家父说,高盛麟在这个团呀,很久没看他的戏了。父亲不知那时高盛麟已调到了中国戏曲学院任教。正巧中国京剧院的一个小队在武汉演出,我们看了一场唱段集锦,算是让父亲略微过了一下戏瘾。四是在一家叫“北京饭店”的餐馆吃了顿饭,聊解思京之情吧。 

 

图为武汉鄂军都督府

  1993年,某下海歌唱演员搞了一次声乐比赛,是在一条船上,在武汉至重庆的江上比赛,那船被称作“奥运希望之船”。我随行采访,自京赴汉,次日从武汉出发。抵汉吃过晚饭后,我出了酒店门,打听“鄂城墩”在哪里?得知就在对面,太巧了!十几分钟后,我已坐在老诗人曾卓家的书房里了。我与曾卓先生的结识,始自读其“听笛人手记”后慕名去函约稿,此后保持通信长达近二十年,见面则只有四五次。他给我未出版的散文集写过序,给我的习作提过中肯的意见,他最著名的诗篇《悬崖边的树》也成了我的座右铭之一。先生去世五年后的2007年,我到武汉时,去石门峰名人公园为先生扫墓献花。他的墓碑是一块云团般的巨石,寓意着他的一首诗中的结句: 我的眷恋/我的的祝福/我的爱/将化作一朵/永远永远/在空中漂流的云。 2007年的这次武汉之行,我还去了武大,去了珞珈山上的武大老图书馆。很想在那个绿瓦大屋顶的图书馆宽敞的阅览室里,坐下来读一会儿书,可惜没有那个资格。馆墙边的一角,竖着一方不起眼的石碑,上面似乎只写着“武汉大学首任校长王世杰”的字样,我嘟囔着怎么会这么简单,但我没看到其实就在附近的他的塑像,更不知他遗嘱中的一项,就是在自己的墓碑上只准书写“前国立武汉大学校长王雪艇墓”这样十几个字。 托歌剧之福,让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武汉。也是在2007年,我所在的剧院携《杜十娘》一剧赴武汉参加第八届中国艺术节。我提前抵达,住在汉阳的一家酒店,距演出地点琴台大剧院很近。我得空进了归元寺,那里的香火很旺,肃穆的出世氛围也令我着迷。剧组大队人马来后,住在“浪淘沙”,我不肯搬过去住,还把十几个人都拉去了归元寺。同事王导进了寺院就说:给我们讲讲呗。我就现趸现卖地讲了起来。最后一个项目是围着罗汉堂抽签,好几个女性同事一签在手后都让我给她们解签,我解了其中的三五个签,几乎个个都准到要害,虽然有些解释不中听。 2014年两次在武汉逗留半月以上。先是《高山流水》排练,内人王燕担任指挥,她的恩师曹其敬出任导演。我每天随同去武汉歌舞剧院看排练,惊叹的是这家老牌剧院现已不甚具备排歌剧的条件,没有足够面积的合成排练厅,乐队也另立门户,成为武汉爱乐乐团。遥想当年,这个剧院曾排演过《青春之歌》《第二次握手》《郑和》等多部歌剧,曾出现过程云、莎来、沈承宙这样的内行领导和谢芳、吴杏华这样的名演员呀。我帮剧组做点事,王海涛院长还给我安排了办公室,那是市歌大院里保留下来的唯一老建筑:一栋二层小洋楼。据说这是当年赛马场的一角,而后也曾做过程云院长的办公室。闲时,近走解放公园,拜观了抗战期间牺牲的苏军飞行员的纪念碑。远(相对而言)去古琴台,回味高山流水那个音乐故事中的含义。去的更远些的地方是蔡甸,那天,是排练期间罕有的一个假日,曹导执意要去那里的钟子期墓祭拜。《高山流水》首演时,来汉的专家都住在汉口江滩边一家酒店,多数人都住进了江景房。我在客房里看到一套“武汉丛书”,正可补课。还有一本大书,记录的是武汉城市发展高端研讨会的内容。同去专家中的王道诚,某日早晨从住地一直走到了江汉关,回来告诉我们,他在那里找到了儿时的记忆。《高山流水》首演后,市歌在市文化局的创作中心举办研讨会,那里是市歌的隔壁,开会的那个大会议室也是赛马场的遗留建筑。嘿嘿,那时的汉口,很洋气嘛。对了,那家“老汉口”餐厅的环境也不错,相当复古,饭菜也很精致。 第二届中国歌剧节期间,我们评论组的住地在光谷。天天乘中巴去剧场看戏,认识或再次认识了琴台大剧院、湖北剧院、武汉剧院、洪山礼堂这些演出场所,甚至还有沌口那么偏远的地方,因为位于那里的武汉艺校也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剧场。去湖北剧院的路上,有我相对熟悉的华中师大、宝通禅寺、傅家坡汽车站、大东门和长春观。我独自去过长春观,印象最深的是这里与丘处机有关,这里还做过北伐时叶挺团长的指挥部。评论组观剧之外的两次集体活动,一是去湖北剧院旁边的辛亥革命纪念馆参观,二是去与琴台大剧院隔月湖相望的古琴台参观。在琴台,我又兼任了导游,同组的歌唱家孙禹猛然醒悟道:今天下午带我们到古琴台参观,晚上看歌剧《高山流水》,蒋力你这是“别有用心”啊! 武汉是一个值得我“别有用心的”的城市,与我用心相对的还有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就是创作演出了《洪湖赤卫队》的那个剧院。十二年前“中国歌剧论坛”在北京举办期间,我认识了省歌当时的书记钱均平和歌剧团团长、第二代“韩英”的扮演者李祝华,在面识李祝华之前多年,我就看过她主演的歌剧《樱花》。看的最多的是第三代“韩英”的扮演者刘丹丽的演出,其中有的演出我还为之担任过主持。去年,刘丹丽就任武汉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之后主持的“歌剧表演人才培训班”,我也专程去看了汇报演出。省歌的男演员中,我最钦佩的人是刚刚卸任的院长卢向荣。他扮演的“洪湖”中的反派角色彭霸天,举手投足都是戏,我更赞叹2015年他在《黄河大合唱》演出中那段“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长篇朗诵。演出后的宵夜,都是我们最愉快的时光,喝到尽兴时辰,往往是我和向荣兄共唱一曲《江姐》中反派人物沈养斋的名段“我也有妻室儿女”,青年导演周彦在旁为我们唱过门儿助兴。我最近一次去武汉是201910月,去欣赏省歌年过八旬的老指挥王秀峰先生重新编配的《洪湖赤卫队》。如果爱歌剧的朋友能看到正式出版的《洪湖赤卫队》总谱,一定要记住,除了张敬安、欧阳谦叔等前辈,那里面还有王秀峰老师的一份功劳。 这些年我结识了武汉文化圈的许多朋友。较早认识的是作家徐鲁,那时他还在编一本叫作《少年世界》的刊物,发过我四五篇散文。方方主编的《今日名流》也发过我的文章,跟我联系的编辑名叫曾楚风,一直没有见过面。后来这些年认识的武汉人,多与歌剧有关,剧作家胡应明,写了歌剧剧本《有爱才有家》,还有我想看而未看成的话剧《台北新娘》。词作家黄念清,参与过歌剧《八月桂花遍地开》的唱词创作。作曲家王原平,多部歌剧、音乐剧的作曲。歌唱家秦德松,永远像青松般挺拔伟岸。声乐教授贺磊明,男中音中的一宝。指挥家田晓宝,Tiankong合唱团的支柱,虽与歌剧关系不近,但跟我很说得来。我去华中师大一角的黎元洪墓拜谒,他事后得知,竟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他,说应由他陪我一起去的。还有两位未见过面的人,一位是唐长孺教授的公子唐刚卯,另一位是吴于廑教授的公子吴遇,我为我外祖父杨联陞编辑《莲生书简》一书时,得到了他俩很大的帮助。正是这些文化人(还有我未结识的许多人)在各自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和创作,使得文化层面上的武汉不断出现新的景观。 

  

图为归元禅寺

武昌有个名字很雅的地方叫昙华林,2015年某天晚上,省歌院办的杨焰陪我和景作人两个搞音乐评论的人去昙华林夜游。新开发的老街,商业味道颇足,文化气息仍在,很多店铺的门前都有铭牌,介绍其历史背景,武昌近现代史的轮廓在这些介绍中微微显露。杨焰给我们拍了不少照片,我翻看着照片,写了一首小诗《夜走昙华林》: 昔日秀才备考处,也容传教兼施医。华洋杂处见融合,楼影憧憧待辨析。恍惚回望前朝事,又闻时尚新气息。不怕人说是赝品,昙花一现本稀奇。 不久前,杨焰告诉我:昙华林拆了!我不禁一惊一叹。惊是意外,叹是惋惜。杨焰又说:听说是重新规划,但不知将规划成何等模样。 去的次数多了,我也爱上了武汉的饮食,比如:红藕,糯,藕丝绵长,与北方的白藕大不一样,跟排骨一起煨汤,味道绝佳;藕带,像是微缩的藕,炒也好,凉拌也好,下酒;红菜苔,据说宝通禅寺塔下那块地方的红菜苔最好,曾为贡品,老百姓吃不到,但武汉一般的菜苔用腊肉炒来也很好吃;梁子湖的鱼,尤其是红烧鳊鱼,那真是鲜美。在武汉,在“艳阳天”之类的餐馆,就着这样一桌菜,喝口“白云边”(白酒),抽支“黄鹤楼”(香烟),真就不想挪窝了。当然,还有必去小吃店品尝的早点,也是我爱吃的热干面和豆皮。 我在上海住了十年,上海话还是听不懂讲不来,做了武汉女婿之后,武汉话倒是能讲一些了,见到武汉人,总忍不住秀几句。有人笑云武汉话太懒,问:六怎么说?答:lou,楼怎么说?路怎么说?绿怎么说?肉怎么说?都是lou,接近第二声。这种“懒”,倒也与我懒散的性格接近。 一月间,本想去趟武汉,陪因退休而难免有些落寞的卢向荣喝顿酒;但家里有事催我,便直接从北京回到了上海。随后就是疫情爆发了。这期间,为武汉悬心的同时,我也读了看了一些与武汉有关的书和电影。这些书和电影,激活了我对武汉碎片般的亲切记忆,也补充了我对武汉的认识。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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