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三峡晚报》推荐???

　　诗人西川在诗歌《夕光中的蝙蝠》里说，“在古老的事物中，一只蝙蝠正是一种怀念”，庚子年伊始，人们谈得最多的动物非蝙蝠莫属了，却无关“怀念”。

　　蝙蝠俗称飞鼠，是地球上惟一会飞的哺乳动物，《尔雅》“释鸟”篇又称蝙蝠为“服翼”，当代文化学者叶舒宪、萧兵在《山海经的文化阐释》里指出，《山海经》里提到的“当扈”，极有可能是蝙蝠。庚子年，人类谈蝙蝠色变，其实蝙蝠在中国古人眼中也算是吉祥动物，蝙蝠的读音中，蝠通“福”，而五只蝙蝠也被称为五福临门。

　　蝙蝠昼伏夜出，主食昆虫，多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阴冷山洞中。地处三峡入口南津关的宜昌千年诗洞、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三游洞，地势险峻，洞室开阔，洞中岩石褶皱起伏，从古至今都有蝙蝠生息其间，可以说是蝙蝠赖以栖居的“福地”。它们白天在洞里休憩，晚上飞出洞外，于下牢溪畔捕食，优哉游哉，任凭光阴流转而不惊。民间甚至有传说，称三游洞内有“蝙蝠精”，其大如轮、如鸿。

　　自公元819年“前三游”白居易、元稹和白行简同游此洞并命名至今，三游洞迎来了整整一千二百年的高光时刻，包括“后三游”的苏洵、苏轼和苏辙，历代诗文家留下了大量的吟唱，丰富了三游洞作为千年诗洞的内涵，也为我们体察三游洞的诗文传承、观照宜昌风俗民情提供了丰厚的文本。而三游洞中的“蝙蝠”，自然成为灵感之源，出入于不少诗文中，成为独特之文化意象和诗人遣兴抒怀的载体。

　　为三游洞而歌的诗人群体中，较早在诗中提到蝙蝠的是明代文学家、当时的宜昌文坛领袖雷思霈，他是地地道道的宜昌人，生于1564年，33岁中举，37岁考中进士，官至翰林院检讨，世称“雷检讨”，可惜天不假年，47年就去世了。虽然英年早逝，但他在明代文坛上算得上是一位骁将，与公安派主将袁宏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主张为文应当“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能言，言人之所不敢言”，很有风骨和个性。乾隆《东湖县志》和同治《宜昌府志》均收有他的一首《纪行诗》，是一篇描写三峡旅途见闻的五言长诗，共87韵。在这首诗里，他投入大量笔墨写三游洞，有“猱狖小于鼠，蝙蝠大于鸿”之句，可见其细微的观察力。值得一说的是，在这期间，他还写诗赞叹位于远安的青溪龙女洞，诗曰：“欲买青溪溪上田，绝怜龙女住寒泉。须知成佛文殊后，莫更投书柳毅前。岭外猕猴闲出定，洞中蝙蝠解安禅。茅庵结得经行久，应向人间作水仙”，从诗中可窥，雷思霈不但热衷探访本地的山水名胜，还把蝙蝠当作可以成仙入定的动物，对它，是很有好感的。而这首诗，也与“三游洞”命名者白居易的《洞中蝙蝠》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白居易诗云：“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网罗。远害全身诚得计，一生幽暗又如何”，只要能逃避“网罗”，一生处在幽暗中又怕什么呢？香山居士不愧为蝙蝠的知己。

　　逮至民国，三游洞的诗文积淀愈发深厚，三游古洞俨然成为外地文人武士游览三峡宜昌、遣怀寄兴的首选。1918年11月25日（农历十月二十二），时已立冬，离“护法战争”结束也才一个多星期，时任荆南道尹的孙振家为庆祝自己的六十岁生日，特邀宜昌第十八师师长王懋赏、宜昌海关监督马宙伯父子、还有段世德、段大诚等八人雅聚飞觞，并同游三游洞。王懋赏高兴之余即席吟诗《戊午小春二十二日，登三游洞即事》，诗曰：“三游洞僻能招客，知退微之白居易。山谷重携大小苏，唐宋鸿雪留遗迹”“当筵作酒奠双趺，隔靴不倩人搔痒。天钟地鼓一齐鸣，惊起千年蝙蝠精”，通观全诗，典故信手拈来，颇有杜少陵“饮中八仙歌”的风韵，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诗中提到的段世德，就是现在三游洞摩崖石刻中的民国第一方诗碑“一洞凌虚佛自在，万方多难我重来”的作者。

　　“天钟地鼓一齐鸣，惊起千年蝙蝠精”，既化用了三游洞“天钟地鼓”的自然传说，也提到了“蝙蝠精”的民间传说，寥寥两句，自然天成。“天钟地鼓”，是指三游洞内的天然钟乳石柱，将该洞隔成相通的前后两室：前室敞亮明旷，诗文满壁；后室幽奥，顶如悬钟，以石投击，其声如钟之鸣，石子落地，其响如鼓之应。当然，诗中的“惊起”，只是烘托出了一百多年前雅聚的热闹景象，与我们时下那些滥食野生动物的饕餮之徒相比，自然不能划为等号。

　　七年后的1925年，同为北洋将领的杨荫荣，在当时的宜昌县知事罗良经等的陪同下，兴致盎然地乘船抵达三游洞，作寻幽之旅。此次游览，杨荫荣颇有雅兴，一口气作了两首诗，一为七言长调，一为五律，其他几位陪同者亦以步韵唱和为能事，杨氏甚至将此次雅集与“兰亭修禊”相提并论。在七言长调中，诗人写道：“峡州西上二十里，古洞幽深绝屐齿。元白苏黄前后游，三游之名从此始”“.洞中石乳滴清泉，寺里孤僧说法禅。法轮形如蝙蝠旋，似教吾人解倒悬”。,细品这首诗，一是点明了游览三游洞的人员和交通情况，“我亦相邀六七子，乘风破浪来问津”，可见此次雅集为诗人发起，众人和之；二是点明了三游洞当年的题刻盛景，“璧合珠联题满山，欲留鸿雪无余隙”，说明民国时，三游洞的碑刻保留得非常好，碑刻密布，俯拾即是，以至后来者都找不到很中意的题刻之地了；三是写蝙蝠出新意。“法轮形如蝙蝠旋，似教吾人解倒悬”，在三游洞，不但那些钟灵毓秀的钟乳石是倒悬的，连蝙蝠也是倒悬而眠，似乎是在提醒官员们，在其位要谋其政，一定要时时刻刻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解民于倒悬。因为，“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三游洞作为千年诗洞，有着穿透自然空间的文化价值；而三游洞诗文，也会穿越历史时空，引人遐思，开卷读之，有“如将不尽，与古为新”之叹。

　　?冯汉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宜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日报传媒体集团三峡晚报副刊主编、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