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成都日报》推荐
我还有中学的同学,依然在川西坝子上生活,一边在镇上做着生意,一边在乡下种田种地。 突见他在微信上发视频,五月的川西,在栽秧子呢。 是我熟悉的川西坝子的样子,四面青山,坝子上是青绿的秧田,近处,是我同学一家,高挽裤腿和袖子,忙着分栽秧苗。 五月的川西,最是忙碌的季节。我曾经多么熟悉那忙碌。 油菜熟了要收割,小麦黄了要收割,乒里乓啷收回家,就要忙着往田里放水、犁田翻土平整,干田子要在两三天之内全部翻成亮汪汪的水田,紧接着扯秧苗,栽秧子,都要抢在季节前面,一边往家里抢粮食,一边往地里抢季节,谓之“双抢”。 五月“双抢”时节,累成狗。忙碌的五月,家里老老少少都要动起来,叫做“大战红五月”! 乡里镇上甚至县里的小学中学,一到五月都要放农忙假,全体师生都要回农村干活。一切的一切,季节耽搁不得。 油菜要用连盖打出油菜籽、晒干、送往油坊榨油,小麦要打出麦子,用风簸箕吹干净麦芒晒干收好,等到忙得告一段落,再送去交公粮。 小时候,我们年纪小,也要往田地里送饭,抱油菜杆或者小麦秆,外婆在家翻晒打出来的油菜籽和小麦。 房前屋后堆满了菜子杆和麦秆,铺满了晒垫,菜籽和麦子要翻着晒,外婆会一个人扯着晒垫角将晒过的粮食叠拢来,再用推谷耙推开推匀继续晒,麦秆菜杆晒好了,她就搬个小板凳坐着,不紧不慢地挽疙瘩,将菜子杆和麦秆挽成一个个麻花似的小疙瘩堆起来,后半年当柴火烧了做饭。 做饭时间一到,外婆就站起来进厨房,打水洗菜烧水做饭。知道一家人这个时候最忙最累最不能少油水,要将留存的腊肉香肠煮起来改善生活。这个季节,菜园里的豌豆胡豆蒜苔韭菜新土豆都有得吃了,外婆做好饭,若是干活路的离家近,家门外不远处就是田坝,外婆会站在龙门子的台阶上,大声喊:叔娃儿,吃饭喽——!担心听不到,就会吩咐最小不能干活的小弟弟,去,喊你阿大们回来吃饭了! 一个个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脸蛋晒得通红的,一听到吃饭,跑得飞快,全然不顾,泥腿子上的裤脚一边高来一边低,头上草帽子都要跑飞。 若是田地离得远,打包送饭。饭菜一到田坝头,干活的终于可以歇口气了,瓦罐饭盆瓷碗陶缸,肉菜饭汤摆开,筷子不够了,折根茅草杆当筷子也是常有的事。吃饭当休息,吃完又开始。 每当这个季节,老妈脾气就特别爆,拿她的话说,忙得上气不接下气腿都在抽筋,你们这些死鬼子娃娃些不听话光晓得耍!贪玩是娃娃的本性啊,尤其三哥,耍起来忘我,一旦贪玩忘记了老妈交代的事,暴打!简单直接,看你长不长记性! 这忙碌的五月,都是忙得团团转的人。为了放水犁田,要抢水!没有水,无法犁田无法栽秧。五月,为抢水吵架打架的年年有。我们家也是,麦子油菜一割完,老妈就要安排放水,水从哪里来,要经过谁家的田,给谁家打招呼不要拦截,半夜还要去守着,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截跑了。 本以为一夜跑水到清早,天一亮就可以拉着牛儿下田干活了,结果到田里一看,水没满,理着水路一看,中途跑某家去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吵架都是轻的,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经常在饭桌上听到妈妈说,那谁谁家最不厚道了,自己不去理水,光在半路上偷拦别人理过来的水,遇到这种人,就是不认黄,不给脸! 也所以,那五月的忙碌紧张,你想忘也忘记不了。 直到金黄的坝子变成绿油油的稻田,干田收割的尘埃渐次落定,世界,重新进入一个新的生长周期,秧苗很快生根站稳,水田世界里开始蛙声四起,黄鳝泥鳅四处横行,川西的五月,秧苗青青,炊烟宁静,鸡鸣狗吠,蝉声四起,草长莺飞。 对农人来说,忙碌是永远的,只不过是忙得狠和忙得从容的区别罢了。 在农村,日子过得好的,都是勤快人,忙忙碌碌里,总有收获。 我的故乡,五月双抢割麦栽秧已经很少了,广袤的茶园,是如今乡民赖以生存的根本。美丽乡村,正在往故乡深处蜿蜒,现在的忙碌依然,只是内容已有不同,忙着摘茶种桃养猪,都是能换钱的营生,至于吃的粮食,也要靠买了。 少量依然种庄稼的,现在也不用交公粮,国家还有补贴。 大家都感叹,日子好过多了,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背太阳过山的苦日子,成天翻土巴也翻不出一件完整衣衫的穷日子,过去了。 现在,美丽的观光路一直修到茶园里,乡邻们骑着摩托开着车下地,可方便了呢。 我家门前的冬水田都被抽干了水,改成茶田了。一笼一笼的茶垄,从高处往下看,仿佛上帝的指纹一般,覆盖在故乡的山坡和坝子上。 美丽的乡村,我的川西,五月,是忙碌的季节,是杜鹃花开的时节。 割麦栽秧的五月已经走来了,不知,杜鹃花是否依然在山坡绽放?茶垄里,是否会有夜夜的蛙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