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章,最初是1984年5月,随巴老第二次访日归来后,应《文艺报》编辑之约而写的,他们看了很满意,决定发在第七期。当时《文艺报》虽称报,但实际上是十六开本的月刊,或许称文艺月报比较贴切。
我想,既然是写巴老,应该告诉他老人家一声,于是给巴老写了一封信,列了我写的几个小题目。正好那时陈丹晨去上海参加《上海文学》颁奖大会,李小林对他说:“我爸说最好不要宣传他,能否跟小陈商量一下,把稿子撤下来,不知小陈是否会不高兴?”
丹晨从上海回来,马上跟我讲了。我虽然不认为这是“宣传”,但想既然巴老不愿意发表,我当然应该无条件服从,于是把稿子抽了下来。但有一位编辑舍不得全撤,过了几个月后,在内部刊物《文艺情况》1984年第十期上发了几篇,题目为《一束枫叶——记巴金二三事》,仍用我为《文艺报》所写的前言:“我有幸两次随巴金去日本访问,觉得他没有一点大作家的矜持、团长的“威严’、名人的‘架子’,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在他身边工作,无拘无束,畅所欲言,非常愉快。回忆与巴老朝夕相处的日子,他的为人处世,他的平易近人,他的宽厚仁慈,他的忧国忧民……都是对我的无声教诲。如果把巴老比作一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那么我无力描绘他挺拔苍劲的躯干、蓝天碧空下四处张开的巨大树冠,只能在树下拾几片落叶,藏在心里。但我相信,它会像火,永远在我的心中燃烧。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这组短文一直沉睡在我的书桌里。有一次,与柳萌兄闲聊时偶然谈及此事,他说世风日下,巴老的人品、文品是一面明镜,不应该再让这些短文睡在抽屉里,拿出来发表吧,这不是宣传,是实话实说。在柳萌兄的鼓励下,我翻出旧稿,又补写了若干,从1994年起,陆续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华工商时报》、《天津日报》、《中国化工报》、《金融早报》等报刊发表,总共二十几篇。1999年,我把这些短文归拢到一起,题目改为《巴金先生》,收入我的散文集《东走西看》中。
我因喜爱文学,1979年调到中国作协对外联络部工作,一干就是大半辈子,直到退休。1980年、1984年,我两次随巴老访日,1990年,与李小棠去日本为巴老领取福冈亚洲文化大奖。每年陪外国作家到上海,总要去看看巴老,在巴老身边坐一会儿,说说话,直到巴老病故。二十五年来,我记不清见过巴老多少次,与巴老说过多少话。有一次丹晨对我说,巴老把你当作小朋友,愿意听你聊天。回忆起来,不管巴老在家、在医院还是在杭州休养,也不论我自己去还是带外国作家去,只要巴老身体允许,都是有求必应,所以李小林说,你带来的作家,我爸都见。
退休后,整理旧稿,发现我当年所列的题目,只写了不到一半,而且主要写到1990年,以后与巴老的接触,写得很少或者根本没写。于是翻箱倒柜,翻找在巴老身边工作时的笔记,整理巴老与外国朋友的谈话,核对、修改、补充以前发表的文章,将没写的内容梳理成文。
我不是评论家,不懂那些高深的理论,无力评说巴老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巴老的高风亮节,巴老对中国、对世界的影响和贡献……这些文章,只是我在巴老身边工作时的真实记录,就像随手拍下来的生活照,既不讲究光线、色彩,也不讲究构图、形式、质感,一切都是原汁原味,原生态。
巴老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为有机会在巴老身边工作感到荣幸。
这些短文,是我献在巴老灵前的一束小白花。
(本文是作者新书《随行巴金》自序)
陈喜儒,1968年毕业于大连外国语学院日语专业,长期从事对外文学交流工作,业余创作散文、小说,并研究翻译日本文学。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对外联络部翻译、处长、副主任等职,现为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