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立春》中国启示——山西省话剧院现实主义戏剧《立春》赏析
三幕二场:铁蛋负气欲出走
在文化泛娱乐化的今天,在欣赏与思考之间要挂起钩来的愿望常常是一种奢侈。但是,坦白地说,话剧《立春》是一出让人欣赏过后还会反复琢磨、一再思考的戏剧作品。
从晋商的诚信到愚公的坚韧
2004年,山西省话剧院排演《立秋》,表现晋商虽败犹荣的历史,凸显的是晋商自始至终所本所依的那种不变的诚信。剧目以此展示主创人员对中国当下社会生活的思考和判断,展示创作者对日渐富裕起来的当今中国社会生活中诚信日益缺失的忧虑,呼唤做人行事的根本大义。
8年之后,2012年,山西省话剧院变成了山西演艺集团直属的5个单位之一,《立春》是他们酝酿多时、蓄势而发推出的一出四幕话剧。主创阵容很强,编剧、导演、舞美、灯光、服装、化装等方面云集了该领域的资深人士。
剧目讲述的是山西乡里民间的一桩感人事件:一群草民,艰难植树绿化家乡。通过持续努力,终让家乡从风沙迷漫、遮天蔽日的“骆驼风”肆虐的穷山沟、荒垭口变为黄土高原上让人幻入江南风光的休闲胜地、安居之所。剧目的精彩之处,并不仅仅在于艺术化地处理了生活当中的先进人物及其带动下的群众绿化荒山的新闻事件,而在于主创人员将对这个新闻事件的思考上升成为对一种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对生活信念的肯定。
《立秋》里倡导的生活信念,是诚信;《立春》里崇尚的生活信念,是坚韧。《立秋》与《立春》,都是山西省话剧院的所谓“晋字牌”剧目,都是关于生活信念问题的深入思考,承载了生存的意义与生命的重量,体现了山西人民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
从新闻人物到艺术形象
看《立春》之前,人们难免心有疑虑:一个新闻人物,一个宣传事件,要变成一个时长两小时左右的话剧演出,能吸引人吗?《立春》成功地消除了人们的疑虑。
典型的新闻事件是:上个世纪80年代,云南开远姑娘小玉随复员军人丈夫回到山西右玉县杨千河乡南崔家窑村,在经历了创业生活的几次波折之后,选定项目,绿化荒山,带头致富,惠及乡里,成为典型,被选为全国劳模及党的十六大、十七大代表。事迹感人,事件典型。
但是,从2001年以来,这些内容在各种媒体宣传报道中都深入了、追踪了、渲染了,舞台上再做一遍有无必要?观众坐得住吗?
令人欣慰的是,艺术家们是将《立春》作为艺术品来打造,而不是作为宣传品来包装的。看多了“定向戏”“宣传品”,观众就有了心有余悸的天然警觉。但请别忘了,《立春》拥有的是一个怎样的创造群体——他们是一群打造出优秀作品《矸子山的男人女人》、《万世根本》、《黑石沟的日子》的人……这些作品一再证明: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不是生活本身;一切 “有倾向”的文艺演出是宣传,但并非一切宣传都是艺术。
导演查明哲曾经说:《立春》不仅仅在于宣传模范人物,更在于写人物对真、善、美的追求,也在于表现地域风情和地域文化。
《立春》的艺术价值表现在几个方面:
一是形象感人。《立春》塑造了钟情于爱人、忠贞于理想的女主角小玉,从一个充满幻想的城市姑娘变为一个卓绝坚毅,凡事能稳得起、镇得住的山乡村妇。她是一个不断变化、逐渐丰满的形象,尤其是缘情而起、为爱而留、因信念而坚守的性格发展逻辑,由情入理,生动感人。该剧塑造了铁蛋这样一个复员军人的形象,一个因贫困而自尊心受挫、因创业艰难而感受尊严受到巨大挑战的男人形象,在生活磨难中渐失锐气、尴尬万分,但终于在痛苦中成熟的男人。还有刚毅坚定、善良宽厚的奶奶、“欢喜冤家”花花和石蛋……这些形象,负载了晋西北山区生动的草民情怀。
二是故事传奇。《立春》把一个女子从云之南到山之西带领乡亲种树的传奇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小玉从云南来到山西右玉,为的是爱的梦想。乡亲们迎亲迎出10里地,结果,正巧碰上“骆驼风”吹散了迎亲队伍,吹跑了新娘的红纱巾盖头。小玉好不容易回到丈夫铁蛋家,才发现她是被爱情诓入梦境——铁蛋关于家乡的诗意畅想和浪漫描绘的梦境。她心酸梦碎,本能地要离开。在丈夫的苦苦劝说甚至哀求中,她决定小住3天冷静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在铁蛋撕心裂肺的挽留与铁蛋奶奶、乡亲们的善良与乡情作用下,心软的小玉勉强答应了丈夫的血书之约——留下3年。3年之期就在这勉勉强强的氛围下、疙疙瘩瘩的情感中磕磕绊绊地开始了。3年之后,已经为人母并全心全意协助丈夫承包荒山、科学植树成为中坚的小玉,选择了留下来。表面上是小树苗成活让他们改造荒山的努力有了生机,实际上是至亲至爱的情感已经无法割舍。于是,她也咬破手指,将3年的血书契约改成30年。这一改,成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终身厮守!
三是结构精彩。舞台叙事的主线设置是戏剧人物小玉与铁蛋在命运发展中的“行动逆转”与“位置互换”。剧情是一个“梦的编织”与“梦的实现”的结构:剧情开始,小玉被诱入爱情梦境,看到的是惨愁的现实,编梦的铁蛋是主动者,撞入梦境的小玉是被动者;而后来,小玉自动改写人生约定,变3年为30年、变成铁蛋的“梦的实现者”……另外,戏剧行动线索的安排也很巧妙,舞台故事叙述十分精彩,副线设置的戏剧人物花花与石蛋,一对吵吵闹闹的冤家,为剧情、场面和细节增色不少。
四是舞台演出具有鲜明的形式感,场面细节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查明哲是一个特别善于追问人物内心、铺张戏剧场面、抻长情感过程的导演。《立春》一开场,表现的是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在长途劳碌奔波之后,终于从云南来到山西右玉县黄土高原上铁蛋家乡的情景。查明哲足足将这段戏铺展了有十几分钟,让舞台一开始弥漫着男女主角的兴奋感和新鲜感,调动起观众的欣赏情绪;然后是两人世界营造出来的甜蜜感与抒情性,像是一次情绪变奏;接下来是乡亲们迎亲队伍的热烈感人,情感小溪汇入咆哮的湍流,抒情的协奏变为雄浑的交响;最后,就是浓郁明艳的乡情小调、民俗小景的展示,恰到好处、毫不牵强地将晋西北文化通过迎亲仪式展示渲染一番……形象朴素生动,内容意味深长,生活思考与现实判断被具象化了,可以意会的内容在戏剧演出中变成了具有强烈形式感的事件场面。
五是表演质朴生动。《立春》以中青年演员为主要阵容,表演真挚率性、热情饱满。舞台叙述的流畅、呈现形式的精彩,没有演员的出色表演,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从小人物事迹到全民族寓言
《立春》最动人的是它所包含的深刻思想分量:“右玉精神”就是“愚公精神”。
这是《立春》剧组的创造,这是戏剧艺术家们通过艺术概括和形象提炼想要传递给观众的重要意义。
编剧李宝群曾经说:“右玉精神”有根。
但是,“根”在哪里?是什么?这成为导演查明哲带领下的《立春》剧组如琢如磨、步步深入的内容。
“愚公移山”“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大禹治水”……这些是体现中华民族理想人格的神话谱系。提炼民族精神,概括价值体系,这是埋藏在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文化深处一个神圣的价值源头。
可惜,我们这个富裕起来的民族,对自己的价值本源与精神家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坚持理想、坚韧不拔的愚公形象为流行文化价值所嘲笑,随机应变、随波逐流的智叟形象成为流行文化“成功学”底蕴。在这样的文化价值背景之下,在《立春》的草民生存选择中提出愚公的选择与智叟的追求这对命题,几乎就是对全社会提出的一个挑战性追问。
如果说,查明哲的舞台创造常常追求一种残酷的规定情境去拷问戏剧主人公灵魂的话,那么,在《立春》里,查明哲和他的创作团队借戏剧女主角小玉生活抉择的规定情境和文化寓言追问的是:社会选择什么价值?人生选择什么追求?尤其剧中铁蛋奶奶,她的质朴与坚韧反映出的正是一介草民身上昂扬向上的“愚公精神”。直到她死——拄着拐杖屹立在舞台中央,大写了人字,刻画了当代愚公形象。
《立春》从小人物的事迹,挖掘出中华民族的信念,让愚公与智叟这古老的寓言故事成为一个有现实社会价值考量意义的当下命题,催逼拷问着每一个观众的良知。
小事件,大主题;新闻事件演化为艺术性,艺术性营造出寓言感,是《立春》的核心和看点。《立秋》结尾时,孩子对长辈的追问:立秋后的节气是什么?长辈几分犹豫但充满希望地说:立春……我们对《立春》通过剧情种植在观众心田的价值选择,也充满了立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