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张的店铺 |
钟楼和钟鼓楼广场 |
即将拆迁的钟楼湾胡同西侧街区 |
周围院落都有自己的故事 |
爆肚任 |
2010年,美国《时代》周刊在其所评选的“亚洲之星”中,将北京的钟鼓楼地区列为“消失前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当然,钟楼和鼓楼两座建筑物断然是不会消失的,《时代》周刊所指的,是与钟鼓楼在肌理和精神上早已融为一体的那片历史街区。
这是一块以钟鼓楼广场为中心的社区,北至钟楼北侧的豆腐池胡同,南至鼓楼东西大街,东西以纵向并行的钟楼湾胡同为主要街道。这里遍布着数十户院落,大小相似,保存状况参差不齐,历史信息各有特色。对《时代》周刊的编辑来说,钟鼓楼广场特别能够满足西方知识界普遍流行的一种东方想象:古典主义色彩的时间意识,象征皇权的空间地理,传统韵味深厚的民居体系。这三个元素都在钟鼓楼广场地区得以体现。而它的“即将消失”,则令这片区域充满了命运感。
《时代》的忧虑最终得到了证实,2012年12月12日,北京市东城区政府下发“关于钟鼓楼广场恢复整治项目范围内的房屋征收的通知”,与补偿方案一起张贴在钟鼓楼周边的胡同院墙外,这意味着钟鼓楼广场恢复整治项目正式启动。对文物工作者来说,这则是一个令他们不那么开心的消息。脆弱的北京城,任何一个这样的消息,都足以带来巨大的阵痛。
钟鼓楼始建于元朝,至今已经有700多年的历史。钟鼓楼是当时的报时中心,老北京人至今对“晨钟暮鼓”津津乐道。钟鼓楼及周边的胡同、院落,作为京城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早已深入人心。得知拆迁的决定后,各界反应不一,很多80后甚至90后的北京年轻人都发出了“真正的北京已经消失”的感叹;而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百姓来说,单纯的怀旧显然不能抵挡住“生活得更好”所带来的诱惑。如果能换来一个窗明几净的公寓,谁又会愿意挤守在条件艰苦的大杂院中呢?
根据官方说法,这次拆迁的最终目的是根据老地图恢复清朝时期钟鼓楼广场的基本轮廓,即在其后修建的周边建筑和院落都是拆除的考虑对象。相关文物部门也对其进行了考察,得出的结论是:属于拆迁范围的建筑院落,都是相对杂乱搭建的“大杂院”,而不是属于文保范畴的“四合院”,所以,拆了并不可惜,也不违法。
也有人认为,把“大杂院”笼统划为“非文物”的做法太武断,有不少老房子还是颇有历史和艺术价值的,而且周边的街区与清代时期留下的照片相比,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其不加区分地拆掉,不如再慎重些。
但是无论如何,钟鼓楼广场整治项目第一期工程已经箭在弦上,钟楼湾胡同周边的136户居民即将在今年春天正式迁出;66户院落将永远地与我们道别。姑且不论拆的对错与否,既然这是一片即将消失的历史,那么记录历史本身,便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从鼓楼西大街进入钟楼湾胡同的西南入口,右侧是鼓楼,左侧临街的一面坐落着一个个小店面,以服装店和咖啡馆、酒吧为主。由于即将拆迁,现在依然开门营业的店铺已经不多。沿着胡同向北走,左手边是“雕刻时光”鼓楼店。这家因北大东门的原店址拆迁而被迫流离的咖啡馆,在京城各地不断增开店面的同时,也一直是城市变迁的印证者。我经过它的时候,屋里灯光温馨,几个留学生模样的人安静地看着书。但其他几家店似乎就没有这样的气定神闲了,一家名叫“顶”的服装店,逼仄的空间、中西混搭的风格,显得非常不羁和慌乱;而曾经以新疆风情、酸奶和演出著称的“疆进酒”,则干脆只卖存货,菜单上的绝大多数食品都已“断货”,大有一股浑不吝的架势。
到了钟楼西南角,右拐横跨广场,东侧的南北向街道依旧名为钟楼湾。东侧的院落与西侧类似,只是服装店少了些,临街住户多了几个。早在2002年,清华大学和一家外国组织曾对这一侧的院落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发现其中钟楼湾58号院、60号院都是100多年前清代的建筑,尤其是60号院,包括屋瓦、结构、彩画都保持着光绪年间的基本型制。
再一打听,这些历史院落的内涵还不止如此,在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文保理念的缺失,这些建筑都不同程度遭受了毁坏,经历坎坷,却也能保留下来。每一座建筑在它100多年的经历中,都积累了大量有教育意义、引人思索的故事。或许对于见惯了皇家宫殿、名寺古刹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信息,但它们的存在,却是钟鼓楼地区历史面貌的重要一环。从这个角度上看,即使将来这些院落都不复存在,它们的故事也可以留存在博物馆之中。
继续向南,过了逸滋咖啡,便是一家独具特色的老北京小吃店“爆肚任”。说它有特色,不是因为爆肚,而是因为豆汁。这里的豆汁偏淡,配焦圈的咸菜则微辣,与所谓的正宗口味有所区别。其实与一些老字号爆肚馆子相比,爆肚任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历史,钟鼓楼广场上曾有由数十个简易房构成的大排档,其中就有爆肚任。1999年广场修建停车场之后,其他摊位大都消失,爆肚任得以幸存,在广场东南角寻得了钟楼湾68号作为店面,并一直延续至今。但躲过了14年前的清理,14年后的拆迁它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从爆肚任向东南,位于鼓楼东大街路口处的“姚记炒肝”似乎躲过了这一轮的拆迁。在天兴居等炒肝店消失之后,凭着美国副总统拜登的一次访问,姚记已经成为老北京炒肝的代名词。从符号意义上讲,姚记比其他小店可能更具资格向规划部门叫板。但对于一个旨在“恢复清朝盛世时期钟鼓楼广场景观”的计划来说,姚记这点历史还是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其实,以上谈到的无论是小店还是院落,不过都是钟鼓楼广场在历史过程中的某一个断点而已。一片街区、一块历史区域的发展和演变,必然要伴随着一些事物的消失和另一些事物的兴起。钟鼓楼之所以具有重要的内涵,正是由于它们见证着斗转星移,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和轮回,它们从未赋予某一个时刻高于其他时刻的特权。对历史的记忆之所以成为一种文化,正因为它具有延续性的故事可以讲述。所以,我在这里并不会为某些事物的消失而捶胸顿足,也不是为新的广场而摇旗呐喊。我所记录的,正是不断变化的钟鼓楼广场,是它在漫漫生命长河中的某一个时刻的故事,新的、老的、好的、破的,都曾在这里驻足,也必然要向未来走去。
再见,这一刻的钟鼓楼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