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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那年十月!

时间:2014年01月22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阎 纲

  那年十月,风雨如磐,心情压抑。我无心到首都剧场看电影,尽管那是“文化部留守处”好容易在京组织的一场内参片——被我们《文艺报》当年称作“修正主义的艺术标本”的、由丘赫拉依导演的《一个人的遭遇》和《雁南飞》。

  我徜徉街头,穿过几个路口,不由自主拐进史家胡同人艺宿舍的大院,敲开中国文联杜继琨大姐的房门,想借她一整套保存完好的胶质唱片《天鹅湖》。这几年,聒噪乱耳的“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越来越恶心人,我想回味真正的艺术。

  猝不及防,杜大姐将我一把抱住,不停地拍打,连声呼叫:“阎纲,你来得太巧了!抓了,‘四人帮’全抓了!”

  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大姐诚信,不可不信。于是,我们相执相向,像挣脱锁链般高高跳了起来。

  极度兴奋反而坐卧不安,我匆匆辞别大姐,怀抱“柴可夫斯基大师”,急忙赶回和平街10区3号楼1单元向家人报喜。

  路过和平里,下车,到文化部招待所找邹志安。招待所的大门紧锁,叫门,砸门。

  邹志安是我陕西省醴泉县的小同乡,一位有幸在上世纪70年代末冒出来的小说作家。1976年10月,被《人民文学》编辑部请来北京改稿,住进文化部招待所。(次年10月,他和河南的叶文玲应邀参加了由《人民文学》主编张光年主持的、粉碎四人帮后首次召开的文学会议——“短篇小说座谈会”,受到茅盾、周扬、沙汀、刘白羽、周立波等一批老作家的鼓励。)

  紧锁的大门终于被砸开,“四人帮”被抓的消息让我们两人的手双双紧握,长久,长久的。

  邹志安小说得奖后,回到醴泉县挂职,路遥去世不久,他也走了,囿于贫困,毁于劣质烟草,燃烧于文学的炼狱中。邹志安到死不忘那年十月我怎么使劲儿砸那扇招待所的大门。

  回到家里,刘茵大喜过望,把我好好奚落了一顿:“要不是我使劲拽着你,你的‘三年’早过了!”可不,抓“五一六”那阵子,岂止我一个人不想活了。

  急不可耐,我又返回到王府井大街,凭票进入首都剧场。电影在放映,场内一片漆黑,鸦雀无声,不管人们怎么嘘我,我还是打听到周明的座位。

  我和周明的关系密切,人称“四同”,即:一、陕西同乡;二、兰大同学;三、作家协会同事;四、干校“五一六”同案犯。我和周明的交情,从1953年算起,迄今半个世纪还要多,历经政治运动多,从来没有红过脸。

  我把周明拽到剧场院落背静的一角。见我神情紧张,行动诡秘,周明大惊失色。我问:“你最近是不是骂过江青?”

  他否认。“你明明告诉过我前些日子中国电影馆的朱珩回到大院如何抖搂江青,数说江青,揭江青的老底呀!”他只好承认。

  “你太大意,怎么敢当着那么多的人乱说呀!事情闹大了,有人告到于会泳那里,可能对你要采取行动。”

  周明大惊,不知所措。我说:“眼前只有一条路,我帮你买票,今晚就回陕西周至,躲在老家秦岭山上隐姓埋名,当隐士。家里的事有我,你放心好了。”

  周明无奈,只好应诺。我催他赶快回家收拾衣物,带上钱和粮票。他站立不动,我往前狠狠地推他。快要推出剧院大门时,我冷不防在他的后背猛击了一拳,“咚”的一声,像铁锤一样重重地落下:

  “抓起来了!就在大前天,‘四人帮’给抓起来了!乌拉!”

  大学时,我俩选修的都是俄语。

  1976年10月,抓捕“四人帮”。于会咏自杀了,就在我们其后复刊的《文艺报》编辑部(东四南大街礼士胡同)——原印尼大使馆的庭院里,文革时期的“于办”。

  37年过去,又是一年十月天。

(编辑:高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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