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带着人性与诗性双重觉醒的时代印痕,一首《小草在歌唱》,像一声时代早春报晓的啼鸣,书写正义的铿锵,散发真理的光芒;30年后,感怀《小草在歌唱》,寻迹那只“飞雁”诗性的张扬,感受那颗时代良心的回响,——都只缘于,那份“七月”的诗情。鱼传尺素中,时空无阻“雁”过留痕,春风吹助诗情再生…… ——编 者
雷抒雁致鲁煤
鲁煤先生大鉴:
寄来的厚厚两册大作均已收到,至谢!
先生乃“七月派”之前辈,虽接谈不多,但先生之人品、诗品、文品,早在念中。世事转流,如先生一派诗家,早为新派忘记,可先生大作之光芒是不会被遮掩的。我虽后辈,但心却在“七月”一派,我的浅薄作品,也是在“七月”前辈影响下创成,虽比之前辈差之甚远,亦乐为后继之续。
我今生引以为荣的是在创作上深受胡风、艾青之教诲,亦与多位胡风“分子”结识为友,如徐放、林希、杭行诸君,自认诗风追随“七月”。我乃晚辈,奢谈与先生为伍,可有扯旗之疑?
先生高龄仍有诗作,实为不易,堪为后辈楷模。我近年虽有诗作,但更多散文随笔,怕是年龄日长,更想叙事言理,但诗是不会放弃的。我亦寄几册新近出版的书籍给您,望有暇翻翻,给我指教。
今年天时不利,气候多变,望先生多多保重。
致
礼
雷抒雁
二○一○年五月十八日
鲁煤复雷抒雁
雷抒雁同志:
惠赠三册大作及来信均收悉,如获至宝,喜出望外!
您我只曾偶尔会面,从未深谈,但我自认是很了解您的——那就是《小草在歌唱》。
当年,您反思新中国至“文革”结束近三十年的历史,冲上揭批“四人帮”第一线,站在时代制高点上,心怀革命战士对祖国、人民命运的自觉责任,思想锋锐,激情燃烧,竭尽坦诚,向读者剖白自己切肤之痛的历史感悟,喷发出那个年代人们被压抑太久的心声!那就是《小草在歌唱》。它为新诗跨进改革开放新时期树立起一座不朽的里程碑。
而今,您的来信竟是向我倾谈您和“七月派”的关系,谈您写诗曾深受胡风、艾青两位大师的启示和影响。这就使我这名曾从他们受教的门生不仅倍感亲切,而更深层地理解了您的人品、诗品。
《小草》初发表后,胡风仍以“大反革命头目”身份未被平反,但他对此诗情有独钟,惊喜得“忘乎所以”,竟敢隐姓埋名,毛遂自荐,给《诗刊》投稿,衷心拥戴、赞美此诗,并拟出对诗中个别词语修改、提高的建议,供作者参考。可以断定,胡风是把《小草》视作他所期待的“七月派”风格的好诗了。这在当年,有似奇异的“神差鬼使”。而今,听您说曾受胡风、艾青启示后,那么可否说,因有相同的诗艺基因,而“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即使今天,若把《小草》放在1955年开展肃清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前“七月派”诸诗人佳作之中来品评,也在其中巅峰之列,给“七月派”诗库增光添彩!
就我亲历见证,所谓“七月派”,实际就是在抗日和解放战争年代,由胡风倡导,以艾青为代表,继承、发扬鲁迅开拓的为民族独立、人民解放服务的一批现实主义诗人群体。有的现当代文学史称他们“显示出与过去任何现代文学流派的不同”,“成为当时国统区最有影响力的诗人群体”。而新中国成立后,他们被错定为“反革命集团”,历经25年冤案平反后,人民文学出版社为他们中的二十名诗人出版了合集《白色花》,引发诗坛、文坛大轰动,给予广泛的善意同情,热烈欢迎与高度评价。几年后更入选二十世纪《中国百年百部文学好书》之一。但是,正如您来信所说:“世事流转”,在这和平发展建设年代,诗歌发展多元化,“如先生一派诗家,早被新派忘记。”而正是在“七月派”淡出“世事”的氛围中,您挺身而出,挥毫宣称:“我虽后辈,但心却在‘七月’一派,我的浅薄作品,也是在‘七月’前辈影响下创成……亦乐为后继之续。”“我今生引以为荣的是,在创作上深受胡风、艾青之教诲……自认诗风追随‘七月’。”这样的信件,出自您这位当代杰出诗人之亲笔,就不仅令我感奋、惊喜而亲切,而且感到更有重要意义。第一,您虚怀若谷,不匿人善,张扬胡风、艾青等“七月派”诗教——您胸怀坦荡、志趣高洁。这是对胡风、艾青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第二,您是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那胡风、艾青蒙冤受难、其正确诗学被当作反动谬论遭禁锢时期,您慧眼识珠,吸收其精髓营养自己,脱颖而出,这说明“七月派”诗教的真理性与广泛生命力和影响力。而这,对于史论家研究您本人的人生与创作价值,及研究“七月派”与新诗发展史,都是全新的重要史料。为此,日前我给您去电话,建议在适当时机将您信予以公开发表,蒙您慨然允诺,我在此谨再致谢。
至于我自己,早于三十年前读《小草》后,已抱定向您学习的态度。我在解放战争年代,在解放区给不识字的工农兵群众写作,力求通俗易懂,“下里巴人”,形成至今仍有过分直白的“后遗症”。而今全民文化水平普遍提高,写诗需要“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结合。您寄赠的大作诗选集汇总了您历年来的精品,正给我提供了学习的方便。
您比我年轻得多,(我现年87岁),可不必称老。祝善自珍摄,健康长寿,更大作为!
鲁 煤
2010年5月23日—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