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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坛“战马”静静离去

时间:2012年07月11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柳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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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永玉作图

  世上竟有这般的巧合,巧合得令人心痛。这是一个怎样的6月啊,仅仅相隔两天,同样94岁,同样荣获大众电影百花奖,同样被授予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为新中国电影驰骋了一生的“战马”,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和张瑞芳先后在6月26日和6月28日晚间21点38分静静离开人间,冥冥之中,是否天堂有一部神奇的影片在等待着他们? 

  震惊之余,他们的音容笑貌又定格在眼前。

  笑语人生

  陈强的出名始于“一白”(《白毛女》中黄世仁),“一红”(《红色娘子军》中南霸天)。前者让他险些倒在被角色激怒的战士枪口下,后者让他摘取了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更说明了他不凡的艺术功力和角色的深入人心。虽然他是大反派艺术家,可他后来塑造的《瞧这一家子》《二子开店》等一系列喜剧形象同样广受欢迎,因为这更是这个可爱老头最本真的一面,他把大量的欢笑和幽默洒向人间,洒向千家万户。

  上个世纪90年代,受某杂志之约,我曾采访过陈强老师。那时他住在北影宿舍,家里“奔腾”着风格迥异的“群马”,由此我知道了陈强老师属马。他那时身体还很硬朗,亦很健谈。他谈到了布达和佩斯两个儿子名字的由来,谈到了佩斯事业的发展。他的夫人也在家,是一个很温和的阿姨,不时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

  2008年9月,第十七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举行。为了表彰陈强老师对中国电影的突出贡献,在这届电影节上,他被授予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但因身体原因未能成行,代表他前去领奖的是儿子陈佩斯。虽然现场影迷有些失落,但酷似父亲的“二子”,凭着过硬的嘴上功夫再加上刘晓庆颁奖(陈强父子曾和刘晓庆一起演出过电影《瞧这一家子》)依然把现场“搅”了个风生水起,笑声连连,让影迷们大饱眼福耳福。

  等我再次到陈强老师家已是2011年的2月,他已经搬离了市区。我是下午3点半到的,陈强老爷子还未起床。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我急忙上前搀扶,让我忍俊不禁的是,他坐到沙发上后,脸庞红红的仍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没有睡醒。那模样,那神态俨然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大顽童。倒是比陈强小10岁的夫人李玉洁说话声音洪亮,完全不像80多岁的老人。李老师告诉我,老爷子今年93岁了,和上海的张瑞芳同岁。现在的房子是佩斯给买的,他们在这里已住了六七年。佩斯一家就住楼上,当初这样安排也是为了照顾老爷子方便。我问,陈强老师还关心电影吗?李玉洁说主要是看电视。这时保姆插话说,前一段他看关于赵丹的电视剧,还给我讲许多赵丹的往事。李玉洁说,春节期间,陈强还邀请了于洋、葛存壮、王好为等一起去21世纪剧院看佩斯导演的《雷人的晚餐》,并抱怨说,以后不能再让他出去了,他耳朵不好,也听不清楚。

  问起陈强的作息安排,李玉洁说他晚上睡得不早,但早晨7点半就起床,天气好的时候便坐轮椅出去散步。刮风下雨时,就在阳台上看看外面的风光。因为阳台很大又是半圆形落地窗,所以敞亮开阔,采光非常好,而且阳台外面修了一条带扶手的坡道,下去就是自家的小花园,非常有利于老人在这里接触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佩斯的孝心和良苦用心。

  我们聊天时,老爷子一直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这时保姆递给他了一杯水,又给了他一杯牛奶,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不断地转着小瓶用吸管吸,因为这样能吸干净。

  看到他精神了一些,李玉洁便对他说,这是影协的同志看你来了,并且把我带去的红包(终身成就奖的奖金)递给了他,他拿在手里说谢谢啦。并说,人老啦,没什么用啦,还要别人照顾。我说,别这样说,您是电影界的前辈,是国家的宝贝,我们都很敬重您。我们又谈起了佩斯。我说,佩斯是大孝子,是您最好的作品。他说佩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挺不错的。并且自谦地说,我以前考虑自己多,他是考虑公家得多。他搞艺术有自己的特点和个性,挺好。

  听到老爷子说话很有条理,我直夸奖他。李玉洁说,他有戏瘾,这么大年纪了还老惦记上舞台。80岁时还上了姜文一部电影《鬼子来了》,演一刀刘,在河北出外景,我一直陪同。现在看到佩斯搞喜剧片就要上角色。看《雷人的晚餐》时还要上台,说是哪怕一分钟都行,佩斯说那哪敢让他上啊。现在一不留神,他还自己上厕所,我们发现了都不允许。年前10月份,他因肺部不太好住院,大年初二才出院。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的视线转到了墙上的一幅漫画。漫画抓住了陈强的特点,极富喜感,是一个喜剧陈强,用惟妙惟肖来形容绝不过分,足见作者功夫之深。一问果然出自黄永玉大家之手。李玉洁说,好像是1967年,陈强和赵丹、黄永玉、郭维等在朋友傅克家做客,黄永玉即兴创作的。我饶有兴趣的边欣赏边看画中题款:

  余与此公同学二回

  一在文化工作队集训

  一在集训班

  分别又十余年矣

  今试描一过

  众云黄山烟云极富变换

  此公面貌几近之矣

  黄永玉沐手戊午夏初于大茶叶胡同之小茶叶胡同傅家

  同是学美术出身的赵丹亦感手心发痒,遂在画上题写了“真善美,此之谓也”,并盖有印章。我以为这是对陈强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美。

  瑞草芳华

  时光回溯到2007年第十六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我在驻地酒店看到了张瑞芳老师,坐在轮椅上的张瑞芳温文尔雅,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问好并说,您好像瘦了吧?她说没有。其实那时张瑞芳因为腿不好已经很少出席活动,我知道她这次之所以来苏州,是有一个在颁奖典礼上才能揭晓的秘密。

  这一刻终于来到了,颁奖典礼现场流光溢彩,满头华发的张瑞芳站在了舞台中央。这舞台,她曾千百次的流转,但这一次却意义非凡。当主持人倪萍宣布,授予张瑞芳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时任国家广电总局副局长的赵实为她颁奖时,全场老中青三代电影人全体起立鼓掌数分钟。这掌声有对她电影艺术成就的肯定和崇拜,有对她人品的爱戴和致敬。当时张瑞芳已近90高龄,倪萍问她长寿的秘诀,她快人快语地说,没心没肺,绝不记仇,爱所有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接着她提高了声音:我特别喜欢年轻人,我是大家的粉丝。我一辈子拍的戏还没有年轻人一年拍得多,没有年轻人我会很难过,我演不过你们。

  置身于其中,泪水涔涔的我有一种心灵的震撼和庄严。张瑞芳是一位不平凡的女性。她是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她还是一位有着70多年党龄的革命者。她曾说过,她的一生有两个人对她影响最大,一位是她的母亲。另一位就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周恩来曾是她党内的直接联系人和领导人。

  张瑞芳曾因主演电影《李双双》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并在1963年第二届百花奖评选中获得最佳女演员奖,郭沫若因此题诗一首:天衣无缝气轩昂,集体精神赖发扬。三亿神州新姊妹,人人竞学李双双。

  让张瑞芳没有想到的是,周总理和邓颖超也喜欢这部片子,在几次舞会上,当乐队奏起电影《李双双》插曲时,周总理总会邀请张瑞芳共舞,这时往往会引起全场一片笑声。周总理一边跳着舞,一边哼唱着《歌唱李双双》,还说,这歌词不好记,几段之间容易串行。

  2010年夏天,我有机会看望了正在上海华东医院住院的张瑞芳老师。

  在看望张瑞芳之前,上海文联的人说,张老师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但是这天她却精神矍铄,坐在沙发上感觉人清清爽爽的。我们一行人刚走进病房,她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和我握手,我很着急的请她坐下。

  环顾病房,靠墙的一面摆满了照片,有瑞芳老师各个时期的留影,有她和黄宗英、秦怡等人的合照。镜框里镶嵌的一幅字引起了我的共鸣:从岁月中,我看到一个纯净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可爱的人,她的名字叫张瑞芳。

  我对她说,前几天我刚去保定,那里的人还自豪的说您是保定人,“我是在保定出生的”,回答之迅速让我想起此前上海文联领导告诉我,别看张瑞芳已经92岁了,但讲话依然简洁明了。有记者采访她,谈起老一代电影艺术家对中国电影的奉献,张瑞芳说:党领导的好。谈起现在的青年演员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张瑞芳说:时代不同了,一如爽快的李双双。

  我说您到上海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南方的生活了吧?她说,上海话不会说,因为演戏要讲普通话,所以没学上海话,但是可以听懂。

  那天最让我们高兴的莫过于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本瑞芳老师签名的书:《艺苑芳草香四溢——张瑞芳》,翻看书中插图,电影《李双双》《家》《聂耳》《凤凰之歌》,话剧《大雷雨》中的卡捷琳娜,《屈原》中的婵娟,《保尔·柯察金》中的冬妮娅……精致的剧照留下了她昔日的舞台和银幕风采,记录了当年话剧舞台四大名旦之一和百花影后的青春之歌。我们把书端端正正地拿在手中依次和瑞芳老师合影,年事已高的她始终笑眯眯地望着我们。瑞芳老师没有亲生儿女,我们依偎在她身边,感觉就像母女一样的亲切。今天当我翻看这些照片,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天。

  告别的时间到了,张瑞芳不顾大家劝说,一定要手扶拐杖送我们到门口。我们几次回头望去,她仍然面带微笑不肯离开,一直到我们望不见为止。

  时隔一年后的6月15日,我第二次到华东医院看望她。这天恰逢她93岁生日。上海影协秘书长丁大波说,瑞芳老师因为年纪太大,脏器衰竭,前些日子都报病危了。闻听此言,望着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我顿觉心情沉重。我们到达病房时,她正半躺在病床上一边吸氧一边接电话,电话是养子从国外打来的,据说是因为工作忙,不能回来看母亲。时隔一年,瑞芳老师变化很大,身体十分的衰弱,但意识很清楚。护理人员告诉我们,前天她还说后天是自己的生日,因此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粉色衣服。当时一同看望她的还有上海电影集团的领导许朋乐。我说我代表中国电影家协会祝您生日快乐!她说领导都来了,声音极其的微弱,我当时真想上前抱抱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前辈,给她一些慰藉。

  我们围在病床周围,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为了瑞芳老师的身体,我们不能和瑞芳老师握手,会有细菌感染的。”我和许朋乐等人轻轻的话语,被瑞芳老师听到了,她出人意料地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那一刻我相信每个人都被感动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从心底祝她早日恢复健康。这时护士来了,说不能聊天太久,病人身体承受不了,我们只好怀着有些心酸和惆怅的心情,黯然神伤地离开了华东医院。

  斯人已逝,长歌当哭。

  今天当我们再次重温他们的作品,更由衷地感到他们是新中国电影的开创者和奠基人。在风华正茂的青春时代,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为人民创作更多更好的作品,他们坚持的是生活,他们和观众是朋友,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是德艺双馨。他们没有丰厚的物质基础,没有令人咂舌的创作报酬,但却有绚烂多彩的奋斗,有无怨无悔的人生,有千金难买的精神财富,有令人高山仰止的完美品格。在中国电影史上,他们是永不磨灭的坐标和丰碑。

(编辑: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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