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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花神:为“花城”广州打造的“舞剧IP”

时间:2024年05月0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于平
人间花神:为“花城”广州打造的“舞剧IP”
——广东歌舞剧院《人在花间住》观后
  舞剧场刊上的“导语”的的确确是观剧者的导引之语,它意味深长地写道:“对花的喜爱,是刻印在岭南人骨子里的。广州人种花、赏花、爱花和赠花,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花城’广州,花,是四季色彩,是绽放姿态,更是一种生活和审美方式。舞剧《人在花间住》便以‘花’为背景和叙述线条:聚焦骑楼下一间花店里的平凡母子,在‘花’的指引下,共同面对生活的磨砺,重新认识彼此。剧中,灿烂盛开的鲜花变成生命的象征,情感的媒介。岭南老街的世俗人情,寻常百姓的生活画卷,一对母子间的细腻情感,因为花的链接而有了别样风景!”

  由“花境之门”开启的舞剧叙述 

  循着这样一段三句便离不开“花”的导语,撞入眼帘的便是冰屏上“人在花间住”五个取象结体的大字——这其中“人”字的一捺,形变为一小一大两片“绿叶”;而“住”字的右侧,则是一位略显佝偻的拄杖老太……当标示剧名的五字如飞花般飘然荡去,观众看到的是一位高洁的白裙女子,随着台口乐池盖板的抬升高蹈而至;当她迈着优雅的舞步向台中缓缓而行,我们随着她的月光看到了舞台后区明镜般的条屏——这是剧中具有穿透、穿越和穿引意味的“花境之门”。屏前是一位虽略显老态、却依然满怀憧憬的女性——她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一个正在逝去的记忆,一个色彩满满、温馨满满的记忆……这时的我们,忽地明白了先前高蹈而至的白裙女子,其实是后区老者悠然升腾的心象。作为内心长久留驻的心象,舞剧缓缓开启了它的讲述;或者说是舞剧让它的主角,这位在剧中称为“母亲”的女性开启了她记忆的闸门:随着百花仙子一袭飘逸的白裙,我们步入了母亲倾心经营着的一间小小的骑楼花店;小小的花店里簇拥着满满的鲜花,略显老态的母亲也就沉浸在满满的温馨中……时时光顾的街坊邻里,在日常化、散漫化的舞蹈中,营造出“花城”市民的人间情味,让人觉着这里种花、赏花、爱花和赠花的市民,其实也是那素朴馨香的花,当然我更愿意把他们看作养育着“花城”的芬芳泥土——对于剧情的叙述来说,市民的人间情味是一个必要的铺垫,因为我们很快就在与骑楼花店平行的另一空间中,看到了一位在平整的工作台前忙碌的青年男子……从母亲不时来到此间为男子送去煲汤,也从男子不时去到花店探视母亲,我们当然明白了两人是一对母子——男子在剧中就被称为“儿子”。在这段空间并置的你来我往中,编导“点睛”地设置了两个细节:一个是母亲为儿子送去的小小保温桶每每被儿子忽略,而桶内的煲汤是母亲一如既往的滚烫情怀;另一个是儿子在母亲的花店中不经意间打开冰箱,见冰箱门上内侧贴满了各种提示的便签……儿子似乎意识到在母亲身上发生着的变化,他开始想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去关爱母亲,然而他似乎并不理解母亲的心思——舞剧在简短的铺叙中迅速扭结起戏剧冲突的动机…… 

  《迷白》《溯芳》是母亲涌动的“思绪” 

  舞剧《人在花间住》由上、下两个半场构成,以上是上半场的《镜花》和《问境》。实际上,《镜花》是全剧的“序幕”,它开启的是全剧穿越式的叙述手法。更确切些说,这种叙述手法突出体现为舞剧主叙者内在思绪的敞亮,或者说我们看见的“舞蹈”就是主叙者内蕴于心的“思绪”——接踵而至的《迷白》一境就是这样一缕缕白得纯净、白得空灵,但也白得茫然、白得迷离的“思绪”。《迷白》一境主要由一组二十余人的群舞组成,群舞的舞动又主要是细碎舞步的飘移,宛如一枝枝在清澈涟漪中漂来荡去的“白荷”。即便看得出这漂荡的“白荷”是母亲的“思绪”,即便从“剧情梗概”中知道母亲随着年事已高而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但其实绝大部分观众并不知道这一病症的患者除以失忆为主要症状外,脑海中弥漫的是没有一星星、一丝丝色彩的“白雾”。总导演费波带着剧组的主创们在体验生活中获取这一信息后,用了一个十分阔大的情境来编织一段十分凝重的“思绪”;而为这一情境命名《迷白》,可以说加深了观众对这一病症的认知。但显然,主创们并非要在此普及病理常识,而是借此来奠定舞剧叙述的基本特征——那枝枝“白荷”时而弧线流转,时而纵列而立,时而穿插交织,时而聚散有致……母亲仿佛步入自己的“思绪”并与之互动,她时而在幻境中迷失,时而又在迷茫中寻觅;时而在空灵中聆听,时而又在困境中憧憬——她心中升腾的“百花仙子”,似乎总在为她开悟、赋能;而观众看到的是,母亲不懈“觅彩”的执着,正是引领她走出“迷白”之境的“百花仙子”。在总编导费波看来,敞亮主叙者内蕴于心的思绪只是一种独特的叙述理念,这种理念在舞剧叙述中至少要胜任两大使命:一是要有效组织行动的冲突并实现较深意味上的“和解”;二是要有效丰满人物的性格并臻达较高层次上的“境界”。跟随百花仙子走出“迷白”之境的母亲,是因为再度忆及了深植心底的“母爱”;而随着“母爱”的被唤醒,我们融入编导营造的《溯芳》之境:这一境作为母亲的“思绪”,由此前的“白荷”之舞转化成了“鲛人”之舞——我不知道费波为何要取“鲛人”的形象来意象化母亲延展的思绪,因为“鲛”其实指的就是“鲨鱼”。不过这一段是韧中有刚、满中带闪的男子群舞,并没有“鲨鱼”强劲凶猛的动态,或许这其中包含着编导在两境之间舞风对比的考量……母亲心中呈现为“鲛人”之舞的“思绪”,之所以称为《溯芳》之境,在于她想回到百花绽放的姿态中——而这其实只是她作为骑楼花店一位专营者的生活日常。在母亲幻觉世界的展现中,她与儿子、与街坊邻里的现实世界也在交错着进行,上半场的最后一境《参商》,就是罹患病症的母亲抗拒就医——舞台上场门一侧的半区,出现了儿子拿着医生交付的脑CT胶片;当然是出于对母亲病症的担忧和对母亲的关爱,儿子希望转售花店以促成母亲静养……当骑楼花店每天出现的“今日鲜花”标牌陡然被换成“旺铺转让”之际,儿子却不曾想到这构成了对母亲极大的伤害……母亲不知所云,不知所措,然后不知所踪……让我们看到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难以言喻的悲哀……

  “失忆排序”的最后一句希望是“我爱你” 

  母亲的失踪将舞剧的冲突推向了高潮。“中场休息”的观众其实根本放不下心头沉甸甸的郁结,总在想着主创们该如何为之“解扣”?舞剧叙述的是一个与“花”有关的故事,确切地说,是一个“花城”的卖花人罹患病症的故事。就“典型形象”塑造不能脱离“典型环境”而言,舞剧的下半场以补叙的方式,将此前较多的“心象”之舞拽回到“事象”之舞中来,此间的第一境《流光》就是如此:失忆的母亲在水边似乎努力追忆着逝水流年,舞台上出现的是一段疍民形象的女子群舞——舞者帽檐宽厚的竹笠、肩头担着的箩筐,以及深蓝的阔裤窄衣,出现了全剧首段风情意味十足的舞蹈。母亲也置身于这段被称为“疍民”的女子群舞中,只是她的挑担在后筐中放着满筐鲜花,前筐放着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即便是因“旺铺转让”的刺激而出走,失忆母亲心心念念的仍是自己的孩子……儿子随热心的街坊邻里在水边寻到了默默凝思的母亲,从母亲的喃喃自语似乎才第一次真正进入母亲的世界中——舞台上出现了六个条屏组合的街景,这条屏可以换位重组,且每个条屏上都嵌有一扇可自如开闭的“门”;在条屏的换位重组和“门”的开启闭合中,出现了一段母亲“四重身”的表演:这“四重身”的母亲交替出现,而每出现一次,她的白发都增添数缕,身边的儿子也增高数分……虽然“多重身”的叙述手法在舞剧中已不罕见,但《流光》之境中的这段表现却承接着舞剧“解扣”的重任——儿子在母亲的世界中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成长,更是一种从不曾缺席的“爱”……有了《流光》这一境由失忆唤起的追忆,舞剧顺延至《极妍》之境中:百花仙子似乎也穿越成儿子心中的幻象,而母亲则成了儿子心中的花神;此时的舞台,缀满了红灿灿的鲜花艳朵,似乎象征着人间花海的温情会驱散失忆者脑海中的“白雾”,于是我们看到母亲在儿子的陪伴中,回到充满色彩的生活,绽放出自己的生命之美。下半场的最后一境《绘心》可以视为本剧的“尾声”,场刊上的文字恰切地进行了描绘:“儿子翻开母亲珍藏的画册,里面都是幼时的他画下的镜花幻境与日常点滴。在儿子设计的花园中,花诉说着生灵之爱与美,花城的温暖人情,也如同此地风物一般,生机盎然。”真实的场景是,那“画册”里的画被交替着投映成冰屏的影像,儿子的思念似乎在为大众代言:“如果失忆能够排序,希望最后一句是我爱你。”

  舞剧《人在花间住》初步呈现出“优秀”的品质 

  对于该剧于4月26日、27日在广州大剧院的首演,广东歌舞剧院院长兼该剧总策划、出品人熊健得到的反馈,就总体而言是积极的、肯定性的。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舞剧如火如荼喷涌而出的当下,《人在花间住》是具有鲜明特色的“这一部”。这个特色不只是总编导费波个人的创作特色,更是出品方所在地“花城”的特色,用场刊上开篇明志的八个字来说,就是“以花为契,以情为基”。就我们目前的认知来看,该剧不仅具有了“独特”的底蕴,而且初步呈现出“优秀”的品质。首先,该剧“优”在从一个“花”的背景中提取了一个“非花”,或者说是失去了“花”的色彩的主题。这是大多数编剧(包括本剧编剧温方伊)现在追求的一种自我挑战,即不能直奔主题,或者说是不能把故事讲得太顺。目前该剧的故事叙述之所以去表现一个关于“生命”及其“价值”的命题,就在于它对于主题的叙述不想“直奔”更不想“裸奔”。其次,该剧“优”在从一个“花城”的海洋中,聚焦了一间小小的花店和一位普普通通的卖花大婶,并且还是一位尚不自知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大婶。这个“聚焦”,基于对舞剧戏剧冲突的认知,即儿子出于对母亲关心的行为,在不自觉中构成了对母亲的伤害。按照舞剧构剧的常理,仅一母一子的人物关系很难架构有效的故事叙述和组织有效的戏剧冲突,但该剧看来在这方面十分“有效”——因为在母子关系中凝结着冲突的本质,即以“爱”的名义出发的行动可能也会导致“非爱”的结果。第三,该剧“优”在并非着力于在“花”的背景中讲述“卖花还是不卖花”的母子冲突,而是认为这一冲突的解决之道在于我们如何进入患病者的心灵——剧中“花境之门”作为从“花”的视角投射到“人”之世间的“第三只眼”,使舞剧有效地发挥了“舞”的特长。“舞”在剧中不再只是场景的渲染更是心灵的写照,是舞剧叙述图景和舞剧冲突化解的溶剂。初看时,我认为该剧中最显编导功力的是几乎所有的“母子双人舞”,这些舞段不仅合情合理、有情有义而且用语精准、配合默契;回味中,我认为那些“迷白”之舞、“溯芳”之舞、“流光”之舞乃至“极妍”之舞更构成舞剧的有效叙述,并且是贯穿着“剧”品质的“舞”本体叙述。忽然想到,舞剧《人在花间住》母亲一角,似也可以理解为百花仙子在人间的化身,也是一位播洒花之态度和风姿人间的“花神”;由此我们进一步认为,该剧实际上是一部为“花城”广州打造的“舞剧IP”,它将会通过精益求精打磨而产生“人间花神”的品牌效应!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

  本文图片均为《人在花间住》剧照 图片由广东歌舞剧院提供 
(编辑:王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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