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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应桂:关于民间年画在继承和发展中的几个问题

时间:2015年05月08日 来源:中国文艺网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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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儿童时代起我就受到民间年画的熏陶,后来学习了中国画,现在又走到民间年画这条路上来了。由于我打心里喜欢它,在谈论的时候总免不了看它的优点多一些,可能有些偏爱吧。

  近来,我们年画工作者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就是民间年画的出路问题。为什么有着如此悠久历史、深受人民喜爱的民间年画,在今天却存在着出路问题呢?我们听到不少的议论,说:“现在是80年代了,印刷术大大地发展了,民间年画还是手工刻印,太落后了”;“民间年画要淘汰了”;“现在民间年画是专家喜欢群众不喜欢”;“民间年画大多是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些议论给我们年画工作者思想上造成一种压力,也引起了思想上的混乱。对民间年画提出的批评和否定,我觉得并没有打中它目前所存在的问题的要害。当前不是“民间年画要被淘汰”的问题,而是如何更好地继承和发展的问题。

  我常常想,为什么童年时代看到的那些出自民间艺人之手的木版年画,给我那么强烈的、难以忘怀的印象呢?为什么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自觉地受着它的感染和熏陶呢?无论这些人长大成人之后从事了什么职业,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还是漂泊在海外的异乡赤子,那童年时贴在家乡土房子里的民间木版年画,却时时牵动着他们的乡情。听河南的一位画友说:一个开封旅居香港的同胞,写信给家人,要求寄一张朱仙镇年画,过年时贴在他的门上,看到它,就想起了家乡。我听了很感动。一张印刷简陋的“花纸”(鲁迅称民间年画作花纸),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量?作为一个美术工作者,特别是年画工作者,的确应该冷静地找找它的根本原因。

  民间年画,这个拥有最多观众的画种,之所以能够长久地存在和发展,首先因为它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它不但很好地继承了我们民族绘画的传统,而且它还有自己的根,这个根深深地扎在民族和民间艺术的土壤里。劳动者的创造,给予年画以健康和质朴的优秀品质,反映出了广大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有着浓厚的生活情趣,不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保持了我们民族、民间最纯的、最强烈的和最鲜明的艺术特点。看到它,就想到中华民族。这大概就是它能够永存和叫人难忘之处吧!

  目前世界各国都非常重视自己的民间美术品,把它们当成国宝,形成一种民间热。历史上,中国的统治者们,把民间的艺术统统看成下里巴人,长期以来没有民间年画的研究和收藏机构,很多优秀的传统年画失传了。然而外国的博物馆里却收藏着我们许多民间年画。山东潍县是我国著名的年画产地之一,它的木版年画畅销本省和东北、河南等地,而对这样一个有重大影响的画种,在解放前的潍县县志上,竟然没有一个字提起,这不能不叫人痛心!

  建国后的最初年代,国务院发布的第一个文件就是中央人民政府《关于开展新年画工作的指示》。当时老解放区来的美术工作者和各美术院校的师生,都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年画创作,他们深入民间了解人民,研究民间艺术,从中吸取营养,创作出了不少优秀的年画作品。可以说这一时期是我国年画史上非常令人怀念的时期。

  近几年,美术创作出现了新的繁荣景象。在农村,读者结构有了很大变化,他们的眼界更宽了。年画市场也不像过去只能买到民间木版年画或者月份牌年画。现在,国画、油画、版画等大量的印刷品甚至原作进入了农村,人们可以欣赏到更多的东西。人的欣赏趣味总是多种多样的。他们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喜爱去挑选,在这种情况下,木版年画销售量的减少是正常的。减少不等于消灭,更不能因此得出“民间木版年画太落后,要被淘汰”的结论。

  如果把民间年画的兴衰只看成是木刻印刷和胶版印刷的竞争,那就太简单了,评价一个画种能否存在和发展,决不能从它制作的工具来评定。当我国还没有胶版机的历史条件下,为了满足广大农民的需要,民间年画便采用了木版刻印的方法,当时它只是一种复制的手段,若干年来,这种木版刻印的工艺制约着年画的构图、造型和色彩,画稿必须适合套版印刷的要求,天长日久,形成了木版年画的版画效果和浓厚的装饰风格,因此说,刻版印刷是形成民间年画独特面貌的重要条件,它已不单纯是复制绘画的手段了。事实上,它早已成为独立的一种民间水印木刻。当然,作为印刷手段,手工刻印是没法和胶印去竞争的,也没必要去作这种竞争。它应该作为一门艺术品种去发展自己。世界各国的木刻艺术不同样是手工刻印吗?为什么没有人去非议它呢?木版年画就是要继续发扬木刻印刷的特点。从事民间年画创作的画家们,最好做到能画、能刻,这样就可以改变过去和目前画稿和刻工分家的状况,作者在创作时才能更多地获得表现上的自由,能充分发挥刀味木味,丰富它的表现技巧。

  至于说“民间年画大部分是些封建迷信东西”的说法,虽只是在一部分人的思想上存在,但它却影响着我们正确地对待传统的问题。比如说:哪些是真正的迷信品,哪些是属于民俗方面的?就拿门神和灶王来说吧,过年时群众习惯在大门和房门上贴上一对门画,在灶前贴上一张灶王,家中里里外外贴满了年画、对联和过门签,增加了过年时的红火热闹气氛。门神和灶君,人们虽然也叫它神,但它们大概是诸神中地位最低下的吧,因为它们不过是传说中的历史人物和神话故事中的人物而已。就拿灶王爷来说吧,它原是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名叫张郎,和丁香结为夫妇,因为喜新厌旧遗弃了丁香,娶海棠为妻,不久家境败落,张郎又被海棠所弃,当贫病交加,双目失明的张郎又会见前妻的时候,羞愧地投身到锅底的灶火里烧死了。戏曲“火龙记”就是描写的这个故事。对于灶王,在绝大多数的农民心目中并没有把它当成什么了不起的神灵,也不会相信灶王会对自己的命运起着什么决定作用。农民所以要贴它,不过是祖宗传下来的一种风俗习惯而已,贴上它图个吉利,像个过年的样子罢了。可是,多年来门神、灶王一直被当作重要迷信品查封。我想,既然可以在庙宇内为释迦牟尼塑像,为泰山奶奶塑身,那么,过年时在家门口和灶前贴上一张年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和神婆下神坑害人命,算命先生骗人是两回事,何况灶祃上方还印着农民最关心的农历图,它告诉农民谷雨、芒种、白露等节气,叫人不要误了农时,是科学而又有实用价值的。这也是灶祃家家过年时必买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管她的科学、工业如何发达,她本民族的习俗、风土人情将会永远保留,而伴随着这些民俗风情的,便是大量的民间美术的存在。因此,对待传统的民间年画,我们应该持非常慎重的态度。

  关于民间年画的出路问题。

  前面我谈到我们年画工作者有一种压力。人家瞧不起,我们不介意。首都的大剧场里上演名剧,而农民却爱听地方戏,两者都重要,缺一不可。我们感到压力的是,我们新创作出来的好木版年画太少了,我们面临着一个严竣的现实,一句话,群众需要我们拿出更多的、有传统特点的崭新好年画。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民的文化和生活水平提高了,农村读者结构有了很大的变化,一代有文化、有觉悟的新型农民成长起来了。他们对知识的要求和审美趣味,较老一代农民有了很大的改变。年画工作者要去熟悉他们,了解他们,然后才能满足和适应他们的要求。当前随着农村经济形势的巨大变化,农村住房结构在迅速改变,陈设也随之改变,很多农户家里摆上了沙发和其他新式家具。这一变化,必然促使我们年画体裁形式的某些改变。一句话,民间年画要有一个新面貌。这个新,就是内容的新、形式的新和趣味的新。这个新决不是丢掉民间年画的传统,用洋的或其他的画种代替它。

  内容新。就是要努力表现所处时代,反映新生活。解放后的新年画如《水库好》、《喂鸡》、《讲卫生》等,都是内容新的好作品。我们要继承发扬民间年画的这个好传统。

  形式新。在表现形式上,民间年画要注意从外来的或者姊妹的艺术中吸取营养,不断丰富和充实自己。在一些传统年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少的排线出现,这是作者学习和运用铜版画或木刻的手段而来的。潍县年画中的花鸟画,就受到文人画的影响,从朱仙镇的年画造型和用线上,又明显看出它受唐宋绘画和龙门石窟艺术的影响;潍县年画在构图上则有汉代画像石的艺术特点。这些吸收都是成功的。今后我们要注意吸收国画、版画和一些装饰画的表现手法,进一步丰富自己的技法。

  趣味新。一张年画,除了内容和形式新之外,趣味新也是很重要的。如六届全国美展获银牌奖的山东年画《三月三》,画的是儿童放风筝,这个主题并不是新鲜的,在年画中不少人画过它。但这张画在表现上给人们以时代的气息,它区别于清朝人的放风筝,也区别于50年代人画的放风筝。虽然作者并没有贴上80年代的标签,但它给人—个新的意境。这种艺术趣味上的新意,在一张画中也是很重要的。

  只有不断地从外来的和姊妹的艺术中吸取营养,才能更好地发展自己。但在吸取和借鉴别人的东西时,只能立足于民族和民间,吸收之后一定要加以消化,才能变成自己的东西。用别人的东西代替自己,是盲目而危险的。那样最终只能丢掉自己民族的东西,使民间年画变了味。

  注:此文刊发于1985年4月《齐鲁艺苑》

(编辑:李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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