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18年全国优秀现实题材舞台艺术展演14部示范剧目之一,承德话剧团编创的话剧《塞罕长歌》,奉调进京献演了。如实说,我是抱着探寻和某些不安走进剧场的。塞罕坝林场的事迹如雷贯耳,荧屏展示的形象撼人心魄。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掷地有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又奉上了“地球卫士奖”的桂冠。而这一切,是林场三代务林人前赴后继、流血流汗、艰苦奋斗55年换来的!个中,包含了多么丰厚的内涵。小小的舞台,短短的时限,如何呈献和展示这广博和宏伟、这丰富和厚重、这艰辛和牺牲?太难了,太难了……我想象不出来,作者如何排解这一堆难题。
这一切,引发了我深深的思索。说编剧吧,没有习见的贯穿性的矛盾对立面,没有完整的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甚至没有统揽全局的主人公……这还是戏吗?这还能构成戏么?
剧作家孙德民别出心裁地闯出了一条新路,奉献了一出新颖感人的佳作。戏该怎么写?似乎从来没有过统一规定。应该说,原本戏无定法,关键是根据所描写对象、所表达题旨,找到最佳表现样式。这一点,是剧作家最基本也是最高的任务。既然写的是林场三代造林人长达55年的艰苦奋斗,写的是改天换地的伟大斗争和丰硕成果,既然难以运用一人一事贯穿全局的成熟套路,他们便毅然放弃陈规,另辟蹊径,勇于创新,敢闯新路。
主人公,无法一人一事一以贯之,便一化为三,把笔墨集中在佟保中祖孙三代务林人身上;结构相应的,选择了各有任务各有故事的、三段衔接的块状结构。而且,一出两个来小时的剧作,竟然设有三个序幕,置于三场戏、三个版块的前端,以分割、断开又勾连、衔接全剧,这样的“奇葩”结构,在我六七十年的观剧史上,也算是头一回遇到了。
第一版块是第一代造林人的故事。出人意料的是:剧作竟然是从暴风雪中以主人公佟保中为首的几位技术骨干私逃下山开始的。时间是1963年。原来,奋战两年多,植树成活率几乎为零,他们灰心失望了。点明这个时间节点,意义重大。据此上推,林场应创建于1961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全民都在勒紧裤带,林场职工更甚。他们喝的是雪化水、下雨接的雨水,吃的是带壳的黑莜面,咸菜成了奢侈品,很多时候只能是大盐粒泡水。生活上的困难吓不倒他们,树不成活、苦斗无果,让他们气馁了。这就提出了剧作的另一大难点:矛盾对立面是谁?需要战胜的是谁?不是“好人做好事,坏人搞破坏”那种习见的矛盾设定——纵观全剧,几乎找不出一个反面人物。捣乱的是恶劣的大自然。而这份超乎想象的“恶劣”,又是通过人的内心发挥作用的。这就是说,矛盾在人们的内心,需要战胜的是“自我”。抓住了这一点,我们找到了打开“长歌”这扇“石门”的钥匙。
为了帮助这些善良的一时糊涂的务林人战胜自我,剧作挥起了三记重锤:其一,在白毛风肆虐中,私离者们掉进了雪坑,早已冻僵的佟保中是乡亲们挖出抬上场的,一番抢救捡回了一条命。其二,早年间曾在当地打过游击的革命前辈、老场长李斌,总工程师杨宁先,带着妻子、儿女,退掉城里的房子,举家到塞罕坝安营扎寨、长期坚守来了……榜样的力量,促使佟保中们重新思考人生的定位了。其三,老场长带来了精神食粮——影片《上甘岭》。志愿军战士们宁死不屈、坚守阵地、毫不退缩、敢于抗恶的伟大,最终教育和感召了这批务林人。佟保中向老场长宣誓:“我要像上甘岭的战士们守住阵地一样,守住塞罕坝,决不后退!”声如裂帛,震撼全场。这昂扬向上的精神,从这里开启,一贯到底,光照全剧。我甚至想,要说《塞罕长歌》的第一主人公,这纵贯全剧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这“牢记使命、艰苦创业、绿色发展”的塞罕坝精神,不就是么?
第二版块落笔在第二代务林人佟保中的儿子佟刚和妻子二桃、带着5岁儿子小林,值守“望火楼”,守林护林。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寒,是人生另一种遭遇和考验。然而,成年人也罢,幼儿何堪。剧作设定的一个细节极其尖锐地直刺人心:5岁的孩子,终年不见人、怕见人,只会叫“爸”、叫“妈”!爷爷来了,叫“爸……爸”,大姨来了,叫不出声。这“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形象笔墨,散发出了多么强大的感情震撼力!如实说,我是忍不住落泪了。解决的办法倒是不难:由大姨带孩子进城,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却有附加条件:考大学必须上林业大学!盖因:“他是我们塞罕坝务林人的根苗”呵!爷爷、现任场长佟保中心里,只装了个“塞罕坝”!
第三版块写的是第三代务林人的奉献。时间过了50年,当年被大姨带出山又从林业大学毕业的小臻子佟小林,回到了塞罕坝,并接班林场任分场场长。他要让新的理想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在这片父辈祖辈汗水浇灌的土地上。具体项目却是很有些异想天开的“石质阳坡种试验田”。剧作没有告知试验结果,但,这份战天斗地的壮志豪情本身,就让人们看到了新一代造林人的眼光和胸怀,也预示着新的奇迹即将展现。
三代务林人,如果说第一代是浴血创业,第二代是艰苦守业,第三代则是智慧兴业。三代人的奉献和成果,正好见证了我们国家几十年走过的历程,是伟大祖国奋进的缩影,弥足珍贵。
说过编剧,还想说说舞台呈现。我以为,该剧的导演处置,也极具特色。就是:充分利用高科技手段,有声有色地营造自然环境,为表演提供逼真的平台。通常,滥用高科技、大制作,喧宾夺主,以文害艺,是为舞台艺术的大忌。我亲自经历过一次争“梅花奖”的演出,演员个人技艺均佳,极富竞争力。但布景挤满了舞台,再加天幕上大放电影的滚动,演员的表演则被挤到了一边,几乎完全被淹没,结果是争“梅”落榜。话剧的舞台美术设计相对戏曲要宽松得多,不妨多营造实景来烘托环境。原则就是有助,有度。就《塞罕长歌》而论,一开场的严酷环境、荒山野岭、冰封雪冻、白毛风肆虐,用形体固然能写意性的象征,却断难提供动态的实感。其后,荒漠披绿、林海浩瀚,借助投影,也更加震撼地呈现在舞台,魅力无限延伸。高科技作为舞台增光添彩的手段,要敢于用,善于用,但忌滥用;《塞罕长歌》的成功为做戏提供了可贵的经验。
走出剧场,耳边主题歌的旋律长鸣:
把爱交给青山,今生无悔无怨;
把爱交给绿水,久久为功不变;
牢记使命,听从党的召唤;
艰苦创业,建设绿色家园。
塞罕长歌行,铭刻在生命的年轮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