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曼彻斯特》剧照
导演兼编剧肯尼斯·罗纳根擅长研究悲伤、罪孽和迷茫。在他的电影里你别指望能找到《爱乐之城》那类“贺岁片”的感觉。《海边的曼彻斯特》与《你可以信赖我》(2000年)以及他2011年拍摄的那部命运多舛的电影长片《玛格丽特》有相似之处。在他的电影中,他会对情感遭受过极度创伤的角色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在本片中,这个受伤的人是干杂活儿的看门人李·钱德勒(卡西·阿弗莱克饰演)。这是一个关于一位父亲与丈夫不慎给自己的家庭造成了悲剧,并因此对自己、对世界都充满敌意的故事。影片很容易显得过于灰暗,充满太多不祥之兆,然而《海边的曼彻斯特》却十分引人入胜,这要归功于肯尼斯·罗纳根苦心孤诣的导演风格和男一号出类拔萃的演技。
阿弗莱克饰演的李在表达情感时并没有很多精彩的独白。他在银幕上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铲雪、修下水管,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医生、老板或警察对他出言不逊。他毫无风度可言。对他来说,娱乐就是泡在酒吧里把啤酒灌个够,然后将胆敢横眼看他的随便什么人一顿胖揍。阿弗莱克扮演李时眼中充满了痛苦与困惑。影片开始不久时有一个桥段很能说明问题:一个顾客呵斥他,他回嘴骂了一句。表面上看他充满了敌意,态度却是一副不得不认命的样子。他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可又像行尸走肉,他不愿与所有人有身体接触,我们却能感受得到他的苦痛。
罗纳根精心打造了影片的阴郁色调。故事被放在了料峭严冬,天寒地冻,冷得连送葬人都没办法挖开墓地掩埋逝者,所以尸体被放进了冰柜里。配曲中的古典音乐增强了哀伤之感。与看门人对待他的顾客一样,这位导演对观众也是言之寥寥。李接听电话时,画面就是他在聆听;如果他在车里,罗纳根就会拍摄他一边开车,一边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在对待死亡这整件事上影片非常写实,又显得病态般滑稽。兄长病得厉害,所以李被电话叫回老家,回到了海边的曼彻斯特,在那里医生和护士们带着他完成了一套显然是排练已久的程序。你可以与死者呆上片刻,如果哭了的话有人会递上面巾;有许多表格要填,有许多下葬的安排要准备。这套繁文缛节从始至终,阿弗莱克的脸上都是悲伤难过和强压怒火的模样。
影片里的闪回镜头时间非常短。就在我们看到身为人父的李与他心爱的妻子(米歇尔·威廉姆斯饰演)和孩子们呆在一起时,突然之间镜头里会涌现出亮色与生机,接着镜头里马上又是李在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罗纳根的剧本写得错综复杂,容易让人上当。李想一个人生活,可当他回到家乡时却显然陷入了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脾气古怪、酗酒成性的嫂子(格瑞辰·摩尔饰演)、老友故交,最重要的还有他那年轻的侄子帕特里克(卢卡斯·赫奇斯饰演)。当李得知哥哥安排自己做帕特里克的监护人时,李遇到了最棘手的矛盾,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将迫使他从自我保护的窠臼中走出来。
帕特里克跟李恰恰相反,这个充满朝气容易冲动的少年参加了一个乐队,还是高中冰球队的一个明星球员。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尝试新的体验,去拥抱生活,而李却是个守财奴似的家伙,对外面的世界总是避之不及。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时刻,当焦点转到帕特里克身上时,影片开始变得有点像《小鬼当家》。影片中间有几个挺搞笑的插曲:帕特里克和他的女朋友假装上楼做作业,实际上是想亲热一番。帕特里克处理起悲伤来与他的叔叔完全不同:他总是向前看,他喜欢扎堆,与独来独往的李相映成趣。
李与他现在已婚的前妻不期而遇的那场戏是影片中最为紧张的部分,同时却又是如此的悬而未果,这正是罗纳根的典型手法。影片开始时,当那场车祸毁了他们的生活以后,她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仅在银幕上亮相的几分钟之内要诠释如此复杂的角色,对扮演兰迪的米歇尔·威廉姆斯来说是个挑战。然而就是在这几分钟里,站在公园后面街上的她成功地让观众看到了她性格中的幽默和热情,她的渴望和心碎,她对李的既爱又恨。
毁掉家庭的事故发生后,一位和蔼的警察对企图自杀的李说:“你看,李,昨晚你干了件傻事,换了别人也会犯糊涂的。我们不会把你钉到十字架上去的。”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完美地概括出了影片的主题之一:生活中总有不测,厄运真的来临时最糟糕的惩罚往往是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