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和老伴杨朴桥。作者摄于泥土巢

1992年春节,作者和李雪健(左)在著名作家浩然(中)的泥土巢作客
今年2月20日,是著名作家浩然去世9周年的忌日。今年的3月25日,是他诞辰85周年的纪念日。我常想,如果浩然老师还在,也不过85岁;而他如果还能写作,哪怕仅写一些独有的回忆文字,也一定会很精彩。如果天假以年,他的创作很有可能弥补上以往作品的缺憾。每每想至此,我便黯然神伤。今天,响应怀念浩然微信群里诸多朋友们的呼声,我整理出关于浩然老师的几段文字,扎成一束素花,敬献在三河墓园他和老伴杨朴桥安息的“泥土巢”前。
他在念想里永生
时光回到9年前,即2008年的2月20日。
早晨,我刚走进办公室,就收到这样一条短信:“我父亲于今晨两点去世,特告。梁红野。”红野的父亲就是著名作家浩然。
最后一次去看望他,是在同仁医院的病房里。那次,我大声呼喊着:“浩然老师,我来看你了!”却怎么也唤不醒当年那个一把握住我的手,说“你来得正好”的他了……
从1990年我调到《北京日报》文艺部后,因为工作关系,记不清去过多少次位于河北三河浩然居住的“泥土巢”了。每次见到,他都会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培禹同志,你来得正好。”后来我越来越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了——他把我们去采访、看望他,看作是报社对他工作的支持;另一层意思是能给他帮点忙。当时他扎根三河农村,一边创作一边实施他的“文艺绿化工程”,即培养扶植农村文学新人,他哪有时间进城啊。我去一次,就会带回一堆任务,比如他为农民作者写的序文、评论,要我带回编辑部;经他修改后的业余作者的稿子,要我带回分别转交给京郊日报或晚报的同志,他匆忙给这些编辑朋友写着短信……这景象仍历历在目。一次,他的邀请函寄到了,打开一看,是他亲笔书写的:“届时请一定前来,我当净阶迎候!”原来,三河县文联成立了!他的心情是多么高兴啊。
魂归“泥土巢”
2009年4月12日清晨,一场春雨悄然飘落京东大地。纪念著名作家浩然逝世一周年暨浩然夫妇骨灰安葬仪式,在河北省三河市灵泉灵塔公墓举行。泃河水涨,草木青青。浩然和夫人杨朴桥的墓地坐落在泃河东岸的冀东平原深处。浩然的塑像前,一泓泉水汩汩流响,倾诉着他对三河大地的眷恋。墓穴右侧是按照浩然在三河居住了16年的小院原形建造的“泥土巢”;左侧是镌刻在大理石碑上的金色笔迹,那是1987年浩然亲笔书写的:“我是农民的子孙,誓做他们的忠诚代言人。”这也可以看作是这位一辈子“写农民、为农民写”的人民作家的墓志铭。《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京郊日报》向浩然夫妇的墓园敬献了花篮。挽联全部用浩然的书名写成:喜鹊登枝杏花雨,金光大道艳阳天;乐土活泉已圆梦,浩然正气为苍生!
浩然1988年落户三河,在这里他“甘于寂寞,埋头苦写”,完成了继《艳阳天》《金光大道》后新时期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苍生》,并把它搬上荧屏,深受农民群众喜爱。十几年来他不改初衷,以三河这块沃土为基地,开展“文艺绿化工程”,为培养扶植农村文学新军倾尽心血,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
浩然魂归“泥土巢”,不仅三河市委、市政府、市文联当作一件大事来办,也牵动着祖国各地他的生前好友、众多得益于他的几代文学作者的心。顺义望泉寺的农民作家王克臣说,我们都是自发赶来送浩然老师的,以后年年都会来,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浩然是哪里人
浩然是哪里人?顺义的乡亲们说,顺义人呗,金鸡河、箭杆河多次出现在他的笔下;长篇小说《艳阳天》就是写焦庄户的,“萧长春”还在嘛!
通县的干部说,浩然是通县人,他是在那里成长起来的,他的许多作品都完稿于通州镇,而且他还担任过玉甫上营村的名誉村长。
蓟县的同志则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浩然明明是我们蓟县人嘛!他们翻出浩然在一篇后记中的话:“从巍巍盘山到滔滔蓟运河之间的那块喷香冒油的土地,给我的肉体和灵魂打下了永生不可泯灭的深深烙印。”
……
1988年,一本600多页厚的长篇小说《苍生》,悄悄摆上了新华书店的书架,随后,广播电台连续广播,12集电视连续剧投入紧张的拍摄。著名评剧演员赵丽蓉找到三河来了,她言真意切地对浩然说:“浩然哪,我演了40多年的戏,从没犯过瘾。看了你写的《苍生》,一下子把我的瘾勾起来了。我一定要演你笔下的田大妈。”当一幅展现80年代农村改革的巨幅画卷,渐渐地展开在人们面前时,敏感的海外报刊最先做出反应,香港一家报纸的醒目标题是:《艳阳天》作者沉寂10年又一次崛起。
中国文坛不能不为之震动,首都庆祝新中国成立40周年文学作品征文头奖的殊荣,授予了《苍生》。
来自农村的同志亲切地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哦,浩然!
其实,浩然的档案这样记载着:浩然,本名梁金广。原籍河北省宝坻县单家庄(现属天津市),1932年3月25日出生在开滦赵各庄煤矿矿区。10岁丧父,随寡母迁居蓟县王吉素村舅父家,在那里长大……
无需争论,浩然是京郊人,是冀东人,是华北人……但他更是实实在在的三河人。他是三河县33万人民的儿子,他是燕山脚下段甲岭镇的名誉镇长。
最爱“燕潮酩”
隆冬腊月,窗外飘起了雪花。“哧—哧—!”浩然卖劲地给自行车打气。病床上的老伴问:“大年三十,不在家过?”
“我去看看老人们。”
“道儿黑,慢骑。”
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使段甲岭敬老院显得更加冷清。村里的人们正兴高采烈地“守岁”,辛劳了一天的院长,此时也被人拉去喝酒了,十几位孤寡、残疾老人,有的已封了炉子,要躺下睡了。
“浩然来了!”
“镇长来了!”
老人们又捅开已封好的炉火,在这辞旧岁之夜,他们盼有个人来啊。
浩然把带来的麦乳精、罐头、糕点一一分送到老人床前。他隔段时间就来一趟,老人们也不把他当外人。几位好喝口酒的老伙计拿出酒盅,浩然说:“想着哩。”随手拿出一瓶三河县酒厂生产的“燕潮酩”。老人们笑了,“镇长也能跟我们块堆儿喝酒?”浩然听到“镇长”的称呼,听到这话,一股热血直撞心头……
到三河落户后,他走遍了全镇22个村子。有欣喜,有兴奋,也有忧虑。改革大潮,难免混杂进泥沙。最让他不安的是,一些干部忘了最底层的人民群众,有的干部“总经理”的名片一揣上,就忘了他同时还是一个共产党的支部书记。他想,此时此刻,如果那些终日奔忙的村干部也能来这里一趟,该多好啊。思绪又乱了,他想起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想起王汶石的《风雪之夜》,想起自己笔下的萧长春,想起豫东平原那个令人怀念的县委书记焦裕禄……
“喝!”“干!”浩然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老人们开怀大笑,浩然也开怀大笑。夜色浓了,马年就要来临,泃河两岸沃野平原那甘之如饴的气息,伴着酒香扑鼻而来,使人微醉,平时很少写诗的浩然竟脱口而出——
尝遍天下酒,
最爱燕潮酩。
今夕伴君醉,
酒美情更浓。
长篇小说《苍生》中有这样一个情节:田家的大儿子田留根终于要娶媳妇了,结婚酒宴请不请党支部书记邱志国?田大妈说:“不沾他。我办喜事儿与他当支书的无关!”二儿子保根故意问:“呃,怎么改了组织路线?您过去不是总板脖子、够脸、翘着脚后跟巴结他吗?”“我那会儿是拥护共产党、靠近共产党。他早不是先前那个邱志国啦!”“他现在照样还坐在支书的那个位子上呀!”“坐在共产党支书的位子上,他干的不是共产党支书的事儿。他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保甲长没两样儿。”
浩然落笔写这段时,心情极为复杂,两行热泪忍不住滚落下来。女儿春水在旁着急地问:“爸,怎么啦?你怎么啦?”……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保持一块净土,扩大一块净土,浩然说:还是那句话,共产党员应该是一粒种子。
请把“名誉”两字去掉
浩然来到三河,原打算“深入生活、埋头苦写”,尽量避开干扰,准备完成他的第二部自传体长篇小说《活泉》。可作为一个三河人,一个三河县的基层干部,三河的各项事业都引起他的关注,尤其是三河县群众文化工作比较薄弱,业余创作队伍还远远没有建立起来的现状,更不能不牵动着他的心。
当三河县在浩然倡议下筹备成立文联时,有关部门酝酿请浩然担任名誉主席。浩然提出把“名誉”两字去掉,他要当一个实实在在的县文联主席。他的宏愿是,以三河县为基地,带动起河北香河、大厂,天津宝坻、蓟县和北京郊区的顺义、平谷、通县、密云等县农村文学事业的振兴和繁荣。
文章的最后,我忽然想起这样一段往事:当年,由于国家政治风云的动荡,浩然曾一度跌入谷底,这时,文学界老前辈、著名作家冰心,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以告慰众多关心着浩然命运的同志和朋友:“浩然树小根深,风摇不动。”
是的,他的根已深深地扎在了人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