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暖带走吧

　　父亲说，天气凉了

　　把这些木炭，这些暖带走吧

　　父亲从炭窑里爬出来，他的痰

　　比木炭还黑。咳嗽声

　　刺痛整个冬天的喉咙

　　我粗鲁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双脚踩在城市钢筋水泥上

　　渗入骨头里的寒，挂在眉毛上的冰

　　后悔没有带上父亲的暖

　　请允许我在空调房里，烧一钵炭火

　　暖，会让我找到天堂的火柴

　　老房子

　　一座老房子，住了三代人

　　留在世上比我们的年龄还老

　　故乡在大面积消失，房子还在

　　老房子还在，是寂寞时光的骄傲

　　那些斑驳的旧事，也许

　　会像破旧的历史课本，一页页老去

　　不要惊动我的安静

　　不要打扰一座老房子的睡眠

　　来世如约转来，我会继承这份产业

　　守财奴一样，守住幸福和温暖

　　存放在老房子的温暖

　　如散落在时光上面的碎银子

　　总在饥饿的时候，想起

　　老房子的粮食和诗歌

　　冬至

　　冬至吃狗肉，盛于唐宋

　　我不知道，有多少狗走在祭祀的路上

　　父亲要杀一条跟随他四年的狗

　　父亲躲在门后面，等那条狗回来

　　在猝不及防中，把狗击毙

　　也许这样会少些造孽与仇恨

　　我在漫不经心中，等待

　　等待一碗熬好的狗肉汤

　　像等待一场即将开启的电影

　　然后，在苍茫的狗叫声中

　　从村东走到村西

　　散发浑身挥之不去的热量

　　父亲默默无闻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坐在寒冷的门口，让寒风吹干他的双手

　　透过父亲的眼睛，我看见

　　那些忙碌的狗，正在交配

　　并没有因为这个节日，逃离村庄

　　一粒遗落的稻子

　　视而不见。一粒金黄的稻子

　　遗落在我房间。秋风

　　在不经意间，吹老了村庄

　　在这黄色的小精灵面前

　　我低下了头，虔诚地捧着它

　　我的胃，冒着酸水

　　乡亲们遵循乡村的哲学

　　春种秋收。稻子

　　匆忙走在秋天的路上

　　一粒稻子，正是我

　　在母体内成长的过程

　　庞大的子宫，养育我

　　总在秋天的深处

　　想起稻子

　　如遗落在我房间那一粒

　　是不是我稍不留意丢下的一句诗歌

　　或许，那一粒遗落的稻子

　　如迷失在乡路上的我

　　已经找不到家的位置了

　　父亲的泥土

　　翻耕的，种植庄稼的泥土

　　潮湿的，养育一家六口的泥土

　　最后，父亲埋进了泥土

　　没有出走的，没有流失的泥土

　　还遗留在故乡

　　父亲珍惜泥土如口粮

　　口粮一样的泥土，糯米团一样

　　困住父亲悲苦一生，父亲老在故乡

　　埋葬父亲那天，天空下着雨

　　我埋下泥土，埋下瘦瘦的父亲

　　狠狠地埋下父亲的前世今生

　　我眼泪汹涌澎湃

　　我要用一生的泪水，洗去

　　父亲卑贱的、屈辱的、无望的生命

　　劫难

　　埋下泥土，埋下父亲的口粮

　　小心翼翼，生怕

　　打扰了父亲，打扰休息的父亲

　　或许这样，父亲会有一天醒来

　　然后翻耕泥土，种植庄稼养家糊口

　　但是，父亲已经无法伸出粗粝的手

　　捧一把泥土，奔跑在田野之上

　　或许，父亲不愿意醒来

　　他怕看见，天空下着的雨

　　淋湿我不争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