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外乡来,问我家乡可有特色美食介绍介绍。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种食物迅速占据了我的脑海:猪血旺。猪血旺实际就是猪血。动物血做成食物,北方有血肠,湖南有血粑鸭,赣南人有红白豆腐。把各种牲畜血块与豆腐组合,或红焖,或氽汤,各种做法别具一格,唯一让我念念不忘的却是母亲的猪血旺。
正月初八,春节刚过的第一个墟日,母亲会带上一只笼筐,一根扁担,叫上穿着新衣的我们姐仨去赶集。八与发谐音,有发财之意。老家人信这个。
新年刚起头,忙活了四季的农村人,不是轻松往来于亲戚朋友家,就是到街上赶集。就连像我母亲这样只知低头做活的农村妇女们,也穿戴整齐地出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群,母亲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要买的东西。一年到头难得看几回西洋景,我们睁大眼睛四处看着,仿佛想把整条街都刻入脑海。突然,那花花绿绿的头花像蝴蝶从我们眼前飞过,妹妹胆儿大,无所顾忌地朝母亲喊:“娘,给我和姐姐买个头花咋样?四婶家的英子戴了头花,可漂亮了。我们也想要一个头花!”
母亲捂着口袋的手按了按钱的厚度,又抬眼看了看我和大妹,又朝远处望了望。我和大妹都知道娘有钱,有一大沓的钱。可这些钱是母亲今天买猪崽儿的,至于有没有余钱我不知道。“风儿,燕儿,你们都看看有合意的颜色没?娘给你们仨也买个头花,好吧?”娘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于是我们唧唧喳喳地闹腾开了,看哪个都是那么好看。最终我还是挑了一个由两个塑料小球组合而成的头花。头花束在我的马尾辫上,仿佛两颗红红的果子。那可是我少年时最好的头饰。
像小燕子般,我们跟在母亲身后,生怕迷了路。终于来到了今天赶集的主要目的地,猪崽儿市场。人声,猪叫声,小狗的汪汪叫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一种刺鼻的膻腥味道在周围蔓延。母亲带着我们姐仨穿过人群,来到了几笼猪崽前。卖家是个壮实的汉子,戆实认真地看着过往的人们,看见母亲,仿佛老熟人般。“大嫂,还是买我家的猪崽儿吧。去年的好养吧,我不骗你,今年还是这只母猪养的崽儿,放心,不挑食,长膘也快,你看,才这么些月份就长这么大了。好养着呢。价钱好说。乡里乡亲的,好说!”原来,去年母亲买的也是这家的猪崽儿。凭着自己的经验,母亲最终和这个汉子达成了交易。于是我们轮换着和母亲扛猪崽儿。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小猪哼哼唧唧的吵闹声和着我们快乐的嬉闹声,汇成了一首热闹的赶集曲。
小猪顺利地成了我们家的一个成员。烂菜帮子,黄菜叶子,野菜,母亲一年四季用这些煮熟拌上米糠,精心地喂养着小猪。不管什么,小猪都吃得欢天喜地,于是慢慢、慢慢地长大了。年关到,年来到。要杀年猪了。母亲忍着千万个不愿意也要把喂养了一年的猪给杀掉。
杀年猪是农村家庭的大事,家里亲戚朋友在那一天都早早地来帮忙。除了可以好好地享受一年到头难得一吃的猪肉,联络感情也是很重要的。我们还在睡梦中,就只听得劈柴烧火的声音了。母亲烧上一锅热腾腾的开水,再洗净一个很大的盆,里面搁上盐,说是用来装猪血。猪血旺,家业旺!母亲对猪血盛放这件事情很是在意。叔叔伯伯们杀猪了。果然,母亲交待的这件事很完满,一大盆猪血凝结得非常好,非常干净。
母亲开始准备一年中最丰盛的早餐。锅里放入适量的清水烧开,一大盆猪血放入锅中,让猪血慢慢地沸腾,继续凝结。到一定的凝结程度时,母亲用锅铲把猪血分成如豆腐般大小的小块,沸腾一小会儿,猪血便煮熟了。煮沸的猪血倒入清水冷却,漂洗,再滤去水分备用。
母亲割下猪肋骨旁最嫩的糜肉部分切片,再取猪肝切片,肉片和猪肝片和上一点薯粉,与洗好切成小段的猪小肠一起放入清水锅中静置,等清水沸腾,再推入煮好的猪血块和姜块,水再次沸腾时,放入盐、味精、茶油,撒点家里的辣椒粉,起锅放上葱花,一锅美味四溢的猪血汤就做成了。猪血汤既可清吃,也可以拌上一碗热乎乎刚出锅的米饭。要吃早饭了,叔叔伯伯们暂时停下手中的活。院子里顿时沸腾开来,坐着的,站着的,各种欢快的声音和着呼噜噜大口吃饭的声音……年仿佛就这样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一顿美味可以让我们念上一年,甚至更长。如今每每有远朋,我便介绍他们去吃猪血旺早餐,而且都要和他们说起杀年猪的事儿。每逢说到母亲整整一年才养成一头年猪,再提起现如今两个月便出栏的速长猪,都不免唏嘘不已。是的,回不去了,那些遥远的时光。如今小城虽也专门有人从屠宰场买来猪血做成猪血旺叫卖,但为节省成本,他们用味精代替了猪肉、猪肝和猪小肠。
“卖猪血——”听!街道上远远有声音传来。我一愣神,看一眼满是白发的母亲,她起身拿一个汤盆,下楼去循声音的来处,细碎的脚步声和着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仿佛穿透了时光:“我再切点瘦肉和猪肝加进去,再放点葱和姜就得哩!”(钟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