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同”——国际传播视阈下东方理念的当代表达
肖向荣
在西方教育界,有观点认为“教育是最廉价的国防”,其核心含义在于通过提升国民素养以实现国家强盛。东方传统中,孔子提出的“以乐教和”与此观点不谋而合,强调通过艺术调和社会纷争,实现和谐共生。
笔者立足于美育教育者与文艺创作者的双重身份,从东方“和而不同”的传统理念出发,分析其在当代表达中的实践与价值,并提出通向整体艺术的当代美育观。
“和而不同”的东方理念
东方“和而不同”的思想源远流长,其核心在于强调矛盾平衡与物质多样性的统一。在中国文明宇宙秩序和人间秩序的基本特征下,有机整体性一直贯穿其中,体现了“和”的核心观念。在西周末和春秋时期,史伯和晏婴曾对“和”与“同”做了深刻的阐述,孔子在继承“和同之辩”的理论基础上,又提出了“和而不同”的中国思想,所以我们今天听到的“君子和而不同”实际上沿袭于西周。
在几千年之前,东方先哲们就已经在讨论“和”与“同”、“同”和“异”之间的纷争,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人类不断发展,有不同的意见,“你和我不一样”是一个非常正常和普遍的问题。
西周末年,史伯提出“和”与“同”的思想,强调“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他认为,“和”能够创生万物;但是如果只把“同”,即同质化的东西放在一起,只有量的增加,而没有质的变化,不可能创造新的事物。这句话给我很大启示,“和而不同”不仅仅停留在思想哲学的层面,对我们实践中的文化创新传承和文明互鉴也有很大指导意义。
春秋时期,齐国晏婴继承了史伯观点。中国人把传统的智慧,无论是天地秩序还是人间秩序,都放进“和”的概念里面,这个“和”并不是要求你跟我一样,而是你可以跟我不一样。但是我们按照一定的秩序结构形成一个整体,产生更丰富、更优良的新事物。所以,孔子在前人基础上,又提出了“君子”与“和”的核心观念,认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历经数千年的沉淀,今日我们更应深刻理解“和而不同”是我们中国美育教育的源头和精神内核所在。春秋时期倡导以“六艺”塑造君子之风,达到君子人格修养的完成。后来,西方的席勒、杜威先生提出完整教育观,与“和而不同”的东方理念有一脉相承之处。我们在近代中总提“西学东渐”,但实际上,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和交流史中,“西风传唱东风,东风传唱西风”是人类思想交流的核心和常态。
近代以来,张东荪先生做中西思维的比较研究,提出中国思维的核心是“宇宙是一个有机整体”,同时也暗指社会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美学老人”朱光潜先生认为,儒家看宇宙,也犹如看个人和社会一样,事物尽管繁复,中间却有一个“序”;变化尽管无穷,中间却有一个“和”。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东方传统文化从西周开始一直到近现代,无论是烹饪的“五味调和”、身体的“天人合一”、音乐的“乐和天地”、绘画的“东西合璧”……中国思维表明,各种要素相互关联、彼此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产生了万世万物,只有“和而不同”才能创造出无限新属性、新功能,这对我们今天的守正创新发展提供了一个非常坚实的基础。
西方审美教育的“整体性”观念
西方审美教育中的“整体性”观念,特别是席勒的美育理论,对当代美育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都知道席勒的“新人文主义”,倡导对个体进行全面的精神与道德教育,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对我们的先贤孔子做过跨时空的回应。在1795年、1799年,席勒曾写过两首诗献给孔子。这说明,席勒的美育理论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文明互鉴的影响,也证实了东方文明对西方的启迪。在《美育书简》中,席勒指出,我们有责任通过更高的教养来恢复被教养破坏了的我们的自然(本性)的这种完整性。席勒不断强调“有机完整”的美的存在,他认为,美育可以起到一种特殊的中介作用,美的艺术是美育的重要手段,只有美的观念让人成为一个整体,把人的两种本性协调一致。在席勒的思想观念里,我们很清晰的看到,美育是德智体以及其他各类教育中不可替代的一环,一起形成“整体性教育”。
19世纪,瓦格纳提出“整体艺术”,他把歌剧从单纯的听觉艺术变成了表演艺术、视听艺术,他强调整体的艺术观,打破艺术门类,将舞台、表演、服装、剧情、乐器合成一个整体,打造色彩纷呈、冲击力非常强的整体艺术。由此,歌剧形成了一个整体的美。在瓦格纳时期,通过音乐门类与综合艺术的实践运用,充分调动眼、耳、鼻、舌等各种器官共同参与,以整体艺术的方式重建完整的“人”,达到人人全面发展的目的。
通向“整体艺术”的当代美育观
当代“大美育”的指向下,纵观中西美育的“大家”思想,正是一种“和而不同”理念的殊途同归。当下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正是跨越了民族、国家、意识形态的全球观的指引。“和而不同”的东方文化,从几千年前延续至今,既具备自己独特的文化魅力,更体现出开放性以及对外来文化的宽容精神。中华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交流时,产生了交融合作和共同发展。
就当代艺术而言,我们能非常清晰看到当代艺术创作中心发生新的转移。在中西文明互鉴之后,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新的当代艺术走向。上个世纪30年代,美国的黑山学院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它成立于大萧条时期,并在紧随其后的充满推动力的后二战时期中,培养了众多有才能的艺术家。黑山学院将欧洲的先锋艺术带入美国,并建立起了跨界学习研究的行为实践。同一所学院里面,科学家、艺术家、工程技术人员包括包豪斯都在一起选课,每一位学生至少选一门艺术课程作为基础课,无论是研究科学、数学、天文还是工程技术的学生,无一例外。在黑山学院创始人赖斯的教育理念中,想象力是通识教育的基础,而艺术创作可以将视觉材料和想象整合起来。正是因为这样的有机整合、整体艺术观念的跨界理念,造就了一批影响世界的大师。比如约翰凯奇,他在黑山学院看到劳森伯格的白色绘画,于是就把禅宗对于“空”的理念、绘画的空白,转化为音乐里的静默、沉默和寂静,通过1952年的作品《4分33秒》影响了整个音乐史。约翰凯奇、劳森伯格、查尔斯默尔森、大卫等这些艺术家都是跨界的、即兴的,把艺术回归于人生,回归于生活。在当时看来,是反艺术的;但是我们现在回望,其实他们是把艺术的权利交还给普通人,交还给所有人,或者说交还给有想象力、对美有感知的人,形成一种全面革新。从黑山学院创作者的回忆录里,我们可以看到东方思想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在艺术创作中直接体现着禅宗和《易经》思想。比如摩斯·肯宁汉,他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方式,创造了“机遇编舞法”,改变了传统的编舞叙事功能。
在今天,我们梳理这样一条时间线的目的,是想说我们现在所说的现代艺术理念并不是全都从西方来。西方思想在形成过程中,吸取了来自全世界、来自东方的重要智慧。尤其是现当代的抽象艺术,在形成过程中受到了东方哲学、中国智慧的重要影响。实际上,过去千百年里,人类已经进行了思想层面巨大的交融。我们不要把当代艺术简单的划分为纯西方艺术,就会对“和而不同”理念有更深入的理解。
美是共性和个性的和谐共生。从来没有一种美只能一个人欣赏,美一定是共赏的,大家对于美的享受或者说对于美的感知,大部分的情况下是趋同的,这是人类的一个共性。但是个性是“人无我有”,创造这样一个美是独一无二的,“人人心里有,人人笔下无”。最终达到一种个性和共性的统一。
1986年,教育家罗宾森在古尔本肯基金会报告里面说“随着人们基本的素质与能力的发展,我们的关注范围更加广泛,包括创造性的洞察力、行动力量以及对关系和价值问题的关注,在这之中,艺术首当其冲。”艺术、美就是跨越一切地理、历史、文化、种族、国家屏障的一道非常好的桥梁,也是对于真善美的终极的追求。在今天,传统艺术已经从剧场或者某个固定空间走向广场、美术馆、博物馆甚至上线到了虚拟的元宇宙当中。社会科技和文化经济做出更多互动,去挖掘探索未来空间,富有更多可能性。比如舞蹈艺术不仅仅将身体作为表达的唯一工具,而是跟科技进行全方位内涵和外延的拓展。法国著名艺术家、评论家尼古拉斯·伯瑞奥德提出“关系美学”,今天我们所创造的作品不再是艺术家自己的闭环创作,而更多的是半开放性或者全开放性的创作,比如说我们看到大型的行为艺术。
笔者曾执导2019年国庆天安门广场群众游行活动,这是一个文化行为艺术,十万人的大型行为艺术,我们得到了中国各级领导人的认同,激发了十万人的民族自豪感。这不是艺术家个人的创作闭环,而是一个开放性的、非中心的、发散的,由观众介入以后才形成完整作品的一个新的美育系统。
所以在当代美育观里,“和而不同”的终极指向正是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召唤下的个性和共性和谐共生,激励着每一个个体,最终形成全新的美学关系。在这个美学关系里,又形成一套整体艺术下的当代美育观。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曾经说过:“以文化人,更能凝结心灵;以艺通心,更易沟通世界。”我想,在今天的全球化视野下,看上去好像是“异大于同”;实际上,纵观千年人类发展史,文明互鉴、继承、创新是我们永恒的关键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分界,但是有人的地方,终将会有美。所以,我们只有秉承“各美其美”,同时从大历史观上认同“美美与共”的整体思维,人类才能通向“天下大同”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