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的审美表达
汪立珍
【内容摘要】：
民间文学当代化创造性传承与创新型发展是实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转型的有效途径之一，也是其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生命力之基础。近年，民间文学主题、意象等元素在文创艺术设计中得到广泛传播，并取得多项成功范例和可观的成绩，对于有效地保护与传承中华民族集体审美记忆，建设共有精神家园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起到了积极的内在推动作用。本文以东北人口较少民族鄂温克族的太阳神话当代传承为研究切入点，从当代传承的思想基础、传承范式以及其中蕴含的审美主题三个方面，探究中华民族生态文明之美、团结奉献精神之美，进而关照中华民族审美思想的历史连续性与时代性的融合与发展。
【关键词】：民间文学 ；当代传承；文创艺术；审美表达
中华民族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是当代文学艺术不可或缺的类型之一。本文从诸多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案例中，选择东北地区鄂温克族神话太阳姑娘与其当代创造性转化的文创艺术“太阳姑娘”为研究对象，从文创艺术“太阳姑娘”审美思想生成的思想基础、审美表达范式与符号、审美思想的呈现三个方面，探讨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的审美思想表达路径、特征与现实意义，进而为民间文学当代创造性传承创新性转化探索出一条持续性、可行性的发展路径。
一、文创艺术的创作源头
“太阳姑娘”是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女牧民将神话太阳姑娘与时尚艺术融合一体开发设计的文创艺术，2019年入选内蒙古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成功进入当地文创旅游文化标志性产品之列，深受当地各民族同胞及国内外游客的喜爱。该文创艺术在呼伦贝尔地区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双创”中堪称成功转型案例。
作为有语言无文字的鄂温克族，其口耳传承的神话在他们的精神信仰世界里是真实、神圣的历史叙事。太阳姑娘神话已经成为鄂温克人精神生活支柱和理想信念，并恒久地植根于鄂温克人的内心世界，凝聚他们的历史记忆、民族精神与审美情感，并且演化成日常生活的行为规范、精神依托和理想信念。太阳姑娘神话承载的太阳崇崇拜、奉献精神与抵御严寒的智慧一直绵延在鄂温克族的信仰世界。
新时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激活植根于鄂温克族内心深处的太阳神话密码，并赋予鄂温克妇女制作“太阳花”工艺品的思想源泉与智慧灵感。她们把内心积淀的太阳崇拜，艺术而巧妙地植根于“太阳花”手工艺品的设计与制作，并以当代人的审美方式创新性传承和创造性转化太阳神话，使鄂温克族世代口耳相传的太阳姑娘神话以活态、立体、精美课室的手工艺品形式保护与传承下来，并赋予与太阳神话紧密相连的“太阳花”这个特有名称，传统古老的太阳姑娘神话焕发新的形式和生命力。
草原鄂温克族妇女作为文创艺术创作主体，不同于有过专业知识培训和制作工艺训练的制作团队，她们出自纯粹的牧民家庭，凭借深入心底的神话记忆、天然的审美感知和制作技艺，有机地将传统神话太阳姑娘与当代时尚的审美要素完美融入一体，制作出不同规格、造型、颜色的“太阳花”工艺产品，引起社会各界极大地关注。
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等新闻单位先后报道其作为文创产品在脱贫攻坚战中取得的成绩，鄂温克族全国人大代表还佩戴“太阳花”参加十三届第四次全国人大代表会议，以生动的生活方式宣传鄂温克族文传艺术的艺术魅力与思想意义。但有关文创艺术“太阳花”一名的来历、产品的创意源头鲜有述及。本研究经过多次实地调研、入户访谈，从该文创艺术开发者获悉，“太阳花”文创艺术创作思想源自在鄂温克族民间流传千载的神话“太阳姑娘”“希温·乌娜吉” （鄂温克语，太阳姑娘的意思）。
作为鄂温克族当代文创艺术成功案例“太阳花”制品，在民间广为传承的神话太阳姑娘是其形成的思想基础与艺术创作源泉，如果没有神话太阳姑娘，也不会生成文创艺术太阳姑娘系列产品。神话中的主要形象太阳姑娘与其奉献精神，贯穿文创艺术的主体、产品的内在肌理与外在表达方式。
鄂温克人把太阳人格化为为鄂温克族带来温暖、光明与再生的姑娘“希温 ·乌娜吉”，既内涵东北地区冻土地带的地方性太阳崇拜审美思想，又内生中华民族共有的崇尚太阳，人与自然共存共生的生态文明意识。
二、符号化的审美表达范式
鄂温克族文创艺术太阳姑娘手工艺品已经符号化为一个十分生动、立体的特有太阳姑娘形象：“面带微笑，红色微上翘的嘴唇，细长而上扬的黑色双眼，略微突出的颧骨和一部分遮住额头的头发”已经成为鄂温克族年轻女性象征，成为鄂温克族太阳神话的当代传承载体。除了这一具有民族审美特征的太阳姑娘形象以外，还要类似向日葵花的太阳花手工艺品，其主体“”以一环一环的形式排列不同颜色的串珠和动物毛发，组合形式多样，变化丰富，整体上好似一朵盛开的多层多瓣的花朵，既有形象性，又有创新性。常用的串珠颜色有∶白色、黄色、蓝色、棕色，后来又添加了红色、绿色、粉紫色、褐色、黑色的串珠。常用的毛发颜色有∶白色、棕色、褐色和黑色，后来又添加了灰色。在顶部和下方配以其他小型装饰物件和粗细不等的皮质绳子，可以做成项链、挂饰等装饰品。鄂温克族妇女根据客户实际需求的变化，还有不同配色的毛发搭配来丰富太阳姑娘手工艺品的种类。
这一符号化的太阳姑娘形象，形成新的审美认知表达范式和文明形态，承载了鄂温克族对太阳的虔诚崇拜与信仰，也体现出了当代鄂温克族崇拜太阳、大自然，向往美好生活的乐观态度与独特的人文气质。
太阳花的尺寸有大有小，可做成项链、挂饰、挂毯等装饰品。随着市场需求的变化，太阳花装饰艺术品的形式在发生着变革，然而太阳花代表的美好寓意、承载的民族文化精髓没有改变。近些年出现了以装饰画形式出现的太阳花装饰艺术品类，形状和内容也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
纵观各种类型的太阳花文创艺术品，其核心表达符号是不同类型、颜色、形状的太阳姑娘。这一符号化、具象化的太阳姑娘，是该文创艺术创作主体鄂温克族妇女对太阳姑娘神话集体审美记忆的再现，其中创意主题和文化定位在鄂温克族传统神话“太阳姑娘”中“太阳姑娘希温·乌娜吉”形象，而创意转换成各种形态的皮毛制品实物“太阳姑娘”，并根据当代人的审美需要，融入了森林、草原等自然、原生态的审美元素，跨文化、跨地域地重塑了当代人崇尚太阳、人与自然和谐的精神世界，以及人类对阳光、太阳等自然、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该文创艺术实现了从本土到世界的超越意义，与其说是鄂温克族文创艺术，不如说是具有森林草原、世界意义的文创艺术。“太阳姑娘”不是简单的艺术挂件，而是凝聚了鄂温克族乃至人类共有的崇尚自然、向往光明的精神信仰和审美追求。
该产品从家庭女性的手工制作开始，历经多年实践与探索，转化成新型态的太阳神话实体叙事作品， 一步步晋级为鄂温克族自治旗、呼伦贝市、内蒙古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成为当地旅游文化标志，也给当地鄂温克牧民生活带来实质性的经济效益和文化自信，为神话在当代社会有效传承实现前所未有的历史性转型。在其变化多端的外在表达形式里，内涵人类崇拜太阳、天人合一的生态文明思想。
可见，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是实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现代转型和创新发展的有效途径之一，是其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之基础。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在艺术表达形式与主题叙事等方面取得可观的成绩，对于有效地保护与传承中华民族集体审美记忆、共有精神家园与中华文明独特性，起到了积极的内在推动作用。
三、民间文学当代化传承的审美思想意蕴
文创艺术“太阳姑娘”超越了原有的口头叙事、文本叙事的固有形式，实现了实物叙事形式的转型，以其特有的图像符号、图像组合、造型设计、制作材料、颜色选择等构成的画面，呈现了独特的森林与草原文化审美思想。目前，在鄂温克族自治旗已经形成数百名鄂温克族女牧民组合的小规模“太阳花”制作团队，开发出颇有文化市场和经济效益的圆形、椭圆形、长方形等大小不同形状，黑、白、黄不同颜色相间的“太阳花”系列产品。这些创意产品是古老的太阳姑娘神话当代创造性转化与创新发展，以其精美的人格化的太阳姑娘形象，述说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勇于奉献的的精神文明，吸引渴望自然之美的当代受众，真正体现该创意产品的文化张力和文化特色。
（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美：从民族到地方的超越
富有精神内涵的人格化太阳姑娘形象，不仅是鄂温克族内心世界理想化的审美形象，也是人类天人和谐共生的生态意识之美的化身。这种审美表达，主要体现在人格化太阳姑娘形象的内在精神之美与外在天然形式的有机融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在精神之美，渗透在鄂温克族牧民对太阳神话的集体记忆与创造性转化过程，这个过程内化了鄂温克族崇拜太阳，并赋予太阳人格化形象的双向精神互动内涵。而外在的制作材料、样态形式等等可视化物质载体，则是鄂温克族牧民亲自取之于她们生活的大小兴安岭中的驯鹿、貂、獾子等动物皮毛、彩色山石、松脂等纯自然物质，而且经过手工制作而成。内在的太阳崇拜精神理念与外在的符号化、具象化的太阳姑娘艺术制品，活灵活现地呈现了森林与草原、太阳与阳光之自然美，以及鄂温克族乃至人类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意识之美，这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学思想的智慧表达。
（二）奉献精神之美——从民族到国家的超越
世界上任何国家地区文化产品的成功开发，不单归因于产品表象的瑰丽动人，更重要的是产品表象背后蕴含的文化底蕴。文化产品与文化底蕴相辅相成才能有永久的价值。鄂温克妇女创意设计的“太阳花”工艺品，正是缘起于她们内心世界对“太阳神话”的历史记忆与审美感受。不难看出，其中核心情节“太阳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名叫“希温·乌娜吉”，她从天上看到生活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人们十分可怜，太阳姑娘冲破重重阻拦，每天按时为宇宙人类、世上万事万物送来光明与温暖，给鄂温克人带来重生。从此，鄂温克人把太阳姑娘当作神来崇拜”表达的太阳姑娘奉献精神，隐性植根于“太阳花”文创产品的设计主体与太阳花文创艺术本体。
作为文创艺术“太阳花”的设计主体是生活在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的女性牧民，作为牧区生活的女性而言，他们一年四季围着蒙古包和牛羊不停劳作，每天重复单调而简单的生活，但她们在东北冻土地带面对茫茫草原对太阳充满了期待与热爱，并且对神话中的太阳姑娘为人类送温暖、送光明的奉献精神，化作她们的精神信念与追求，进而投射到文创艺术太阳姑娘的设计创意中，并以当代人的审美方式创新性传承和创造性转化太阳神话，使鄂温克族世代口耳相传神话中的太阳姑娘奉献精神，以活态、立体、精美的手工艺品形式保护与传承下来，并把神话中太阳姑娘奉献精神以新的文明形态表达出来，展示出具象的艺术形式和持续的生命力，为神话中的太阳姑娘奉献精神之美在当代社会有效传承实现历史性转型。
更重要的是，随着太阳产品的产业化市场化，鄂温克牧民文化自信也随之得到提升。
而作为文创艺术太阳花本体而言，其样态、形状、大小，乃至颜色不一的太阳姑娘造型，以独特而鲜活个体呈现神话中太阳姑娘的奉献精神，也唤起受众对太阳姑娘神话的追忆与怀念，作为媒介把古老传统的神话精神与现代人的思想连接一体，进而把太阳神话蕴含的深刻、独到的文化内涵而传承世界。太阳花文创艺术体现了文化产品内在美与外在美有机统一的艺术规律，也因其富有思想性与艺术性而深入人心，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美好的期待与祝福。
结语：民间文学当代传承的审美意义
民间文学是中华民族宝贵而丰富的文化遗产，蕴含大量美丽动人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与地方文化创新产业结合在当代社会具有强大的市场空间、经济效益和艺术魅力。在建构中华民族自主知识体系的当下，加强中华民族神话美学思想研究和创新性传承、创造性转化，大力发挥神话蕴含的审美属性与精神力量，积极探索经典民族神话与当代文创产业融合与发展的新路径，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与美好生活相统一，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应用价值与社会效益。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