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采风路,共谱脱贫曲
品读老达保
在云南澜沧的大山深处,一个拉祜族的小村庄靠着“唱唱跳跳”就脱了贫,这在外界看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在资深文化记者何亮的深入探访下,这个现代版的“文化脱贫”传奇故事,却变得脉络清晰触手可及——“脱贫攻坚”哪里有什么轻松快乐的捷径,在老达保以唱歌跳舞等文化产业走向富裕的道路上,同样是有曲折有坎坷有艰辛有泪水……
今天,由《中国副刊》与中国文艺网联合策划的大型采风活动“重走采风路,共谱脱贫曲”推出第二篇:《品读老达保》。
1
我对老达保的钟情,是从她的歌声和与歌声有关的故事开始的。
曾看过一部反映拉祜族人民生活与爱情的电影《芦笙恋歌》,非常喜欢其主题歌《婚誓》,听过许多版本。一次偶然机会,在一位朋友的车里又听到这歌,竟是我从未听过的风格——不是一男一女对唱,而是男女多声部合唱;不像专业歌手的音准,却如山溪般清纯。我问朋友,哪来的这般天籁?朋友说这歌声来自云南拉祜族村寨老达保。从此,我记住了这个能唱出如此醉人歌声的边远村寨。
三年前,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在普洱召开年会,会后组织记者赴各区县采风,我很想去老达保所在的澜沧线,却被派往景谷线。那次采风途中又听普洱的朋友讲了一段轶事,是关于《婚誓》的曲作者雷振邦先生的。为了给电影《芦笙恋歌》配曲,雷先生来到滇西南采风,借宿于某拉祜村寨,后因去别处采访暂离该村几日,回来时发现自己房间里放了一块猪肉,已经腐败长毛。作曲家知道此间群众生活贫困,鲜能食肉,却为何放在这里一块肉竟致腐烂呢?经询问,方知拉祜习俗是每次宰杀牲畜,肉是在亲族间平均分配的,他虽是客居,但村民已把他当成亲人,也照例分给他一块。雷振邦先生大为感动。如此古风,何以为谢?于是一腔深情融在音乐创作中,于是就有了那首传唱不息的金曲。
这故事更让我对拉祜族的民风和文化大感兴趣,心驰神往。
可巧,今年仲秋,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组织“重走采风路,共谱脱贫曲”采访活动,邀我参加,行程中就有老达保。我猜,一定是善解人意的王琴珍秘书长,记住了上次当我听到错失老达保时流露出的遗憾神情吧?
2
终于,我来到了隐匿于大山深处的老达保。
村支书彭娜儿一身艳丽的拉祜盛装,在村口热情相迎。她对老达保的解说,是从村口那面镌有《快乐拉祜》五线谱的雕塑开始的。老达保缘何是老达保,拉祜人为何是“快乐拉祜”,其实已融在这首歌里了。
彭娜儿说,我们村子到县城有42公里,现在全都是柏油路了。以前全是“水泥”路,一下雨全是积水和淤泥。因为太偏远,交通不便嘛,老达保以前很贫穷,房子破旧,村民吃不饱穿不暖。但我们这里又是一个拉祜民族文化的宝库,会唱拉祜史诗的,会跳芦笙舞的,都比别的乡村多。所以国家把我们村列入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牡帕密帕》的保护基地,国家级传承人就有两位;另一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拉祜芦笙舞”的传承人也在我们村里。还有拉祜族的“摆舞”,我们也是跳得最好。这些年,国家扶持文化脱贫,专门修了这么好的公路,各级宣传部门为我们作了大量的宣传,我们也走出去参加各种“商演”,大受欢迎。老达保名气大了,就把游客吸引来了。我们通过唱唱跳跳,就全部脱贫了,你们看,这怎么不是快乐拉祜,怎么会不唱《快乐拉祜》呢。
进村的一溜上坡,是宽阔的石板路。干净,整洁,因石面糙涩,微雨中亦不湿滑。彭娜儿说,以前这也都是“水泥”路,她小时候没少在这上面摔跟头,常弄得一身泥水走进学校,惹同学笑。
左手的岔路边有个“青竹坊”,不远处还有个“艺织坊”。彭娜儿说,竹编和织锦是拉祜族传统工艺,“男的若不会竹编,他是讨不到老婆的。女人也一样,要是织不好布,那就找不到老公。过去,我们这里的竹器和织锦都是自产自用,没想过卖钱。现在搞起了文化旅游,游客来我们这里看演出,就想买点儿有特色的纪念品,这些传统手艺就有用了呀,我们把村民做出的这些小竹筐和织锦包包集中到一起代卖,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说话间,走到了村里的文化广场。北侧的石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方形青石浮雕,刻有一男一女蕴于葫芦中的图形,这是拉祜族传说中祖先诞生的方式。方形浮雕两侧各有6块圆形浮雕,刻了十二生肖,每个动物形象下面附有按拉祜习俗该生肖男女应起的名字,男以“扎”字开头,女以“娜”字开头。比如生于羊年的男孩就叫扎约,女孩叫娜约;生于猴年的男孩叫扎莫,女孩叫娜莫,等等。
沿途这些介绍,算是“餐前小菜”。当我们走进村委会所在的那幢建筑,沿木质梯级上到二层宽大敞亮的会场,“文化大餐”才正式揭幕。演员们已列队等候。女性是一水儿的拉祜长裙,底色主黑,裙摆和开襟饰以织锦,宛若天上剪来的彩虹;男性则都是黑裤白褂,白褂外面有同样饰以彩锦的黑马甲,每人斜挎一只棕黄色吉他,真是帅呆了。
这些男女演员,年龄大的有五六十岁,年轻的十七八岁,都是上午还在干农活,由村里的演艺公司一声招呼,从田间赶回来的。刚才我在楼下就看见一个汉子,把沾满泥巴的胶鞋脱掉,换上新布鞋。
都市里的各类舞台,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民族风。
最让我震撼的还是他们甫一张口,那种带了泥土气息宛若山林密语的天籁之声。
我又听到了在朋友车上听过的那首《婚誓》,正宗的原唱:左面一队女声一边吟唱一边向阿哥们投以深情的目光,右面一队男声则用浑厚的嗓音打出“咚嗒嗒咚嗒嗒”的节奏,眼里也是充满柔情;当男声唱起时,女声这一队则轻柔地扭动腰肢,那腰间和裙摆上的彩虹迎着男人们的一脸阳光。
我还听到了已红遍网络的《真心爱你》,这首歌原产地便是老达保。纯情的姑娘娜倮爱上了本村小伙扎思,扎思也爱娜倮,却因邻村另一位姑娘也向他发起爱情攻势,小伙子一时难作取舍,索性“逃”往澜沧县城打工。娜倮不知扎思已经离去,情思难抑,以歌传情,便写下这首缠绵的情歌,每到夜幕降临,姑娘便抱着吉他,在他家房前深情弹唱。一天、两天、三天……一连唱了十多天,扎思固然听不见,他的小伙伴们却都被震撼了,派人去县城找到扎思,告诉他寨子里这夜半歌声和娜倮姑娘的痴情。扎思闻知此事,一路流着眼泪赶回村里。如此感人的情歌,由这群拉祜男女用优美的和声深情唱出,我们一帮记者也都眼圈发红,我看到琴珍秘书长已是泪流满面。
有轻柔深情的歌,也有高亢刚猛的歌。一首《打猎歌》,把拉祜这个猎虎民族穿行山林执戈搏虎的雄风尽情演绎。铿锵激昂的旋律,刚劲奔放的舞蹈。那一个个激情如火的拉祜汉子,也在每个观众心头点燃了一把火,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晃动身躯,发出呐喊,狂热鼓掌。
压轴的歌,是一首告别的歌,也是几年前来此的许多记者都在文中述及的为之动情落泪的歌,《实在舍不得》——
我会唱的调子
像山林一样多
就是没有离别的歌
我想说的话
像茶叶满山坡
就是不把离别说
最怕就是要分开
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舍不得哟舍不得
我实在舍不得
……
最想的就是你再来
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舍不得哟舍不得
我实在舍不得
……
舍不得。实在舍不得。热情的拉祜村民舍不得我们,我也真心舍不得他们。
我征得郭运德会长同意,要离团几日,在老达保住下来,深读一下这本厚书。采风团还要经澜沧去西盟阿佤山,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了。
3
彭娜儿书记得知我要留下,非常高兴,“就住我家吧,体验一下我家新开的客栈。”
我说,好啊,正好跟你多聊一聊。
可是娜儿太忙了。刚接待完我们这拨记者,她又接到县里通知,明天有央视记者要过来拍片子。拍视频不同于文字记者采访,她得多做些相关准备。
“你先去跟李石开谈吧,他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芦笙舞的传承人,他女儿李娜倮是我们村通过文化脱贫致富的代表人物——就是那首《真心爱你》的作者,可惜娜倮去丽江演出了。但是石开叔也很有故事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让读高中的儿子领我过去。夜晚的寨子,山路弯弯岔口不少,亏得有这位小向导。
李石开已接到支书电话,早早地在门外迎候了。“欢迎欢迎,欢迎记者同志……”他用双手紧握住我的手,黧黑的脸膛绽出一道道笑纹。下午我已在舞台上看过他的芦笙舞表演,领略过他的幽默诙谐。感觉应是一位很好的交谈对象。
果然就听到了许多故事。他讲起老达保村名的由来,拉祜先人是从遥远的青海辗转迁徙过来的,“达保”是一位祖先的名字,某日他背了个大包包去山中狩猎,打到一只大麂子,族人很兴奋,以为与他背的大包包有因果关系,就称他为“大包”。这位祖先在这片山上定居下来,人名就成了寨名。原来的达保村是在十几公里外的山上的,因为过于偏远,生产生活极不方便,1970年整体搬迁到这里,原先的村子就成了“老达保”,久之又被搬迁下来的人直接用做自己的村名了。
“搬下山来,日子也是比较苦噢!那时我才7岁,记得一些事。住茅草房,也没有电,白天在房子里找东西也得点着明子(火把)。吃的是红薯干、苞谷,经常吃不饱。你看我这个子,小时候饿的嘛,你再看我儿子,就比我高好多嘛。”他指了指刚从外面回来的二儿子,小伙子确实生得高大、白净。不过,最让李石开“吐槽”的事还不是当年的受穷挨饿,而是没能上学,没有文化。“没办法,得干地里的活啊,得放牛啊。所以我以前是不识得一个汉字,不会讲一句普通话。”
他举了第一次去北京参加演出的“惨痛”例子。在飞机上,乘务员推车过来,问他喝点儿什么,“橘汁”听不懂,“可乐”不知何物,“咖啡”俩字倒是懂了,点头。可是一杯咖啡喝下去,肚子忽然捣起鬼来。“急急忙忙去了厕所。方便完了,哪里能冲水,不知道!这里按一下,没有水。那里拧一下,没有水。后来碰到绿色的那个按钮,‘滋拉’一声响,我吓了一跳,以为飞机被我弄破了,害怕死了……”
“在电视台彩排,肚子又不给劲了,赶紧去找厕所。导演说,李石开,你去哪儿?我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却不懂‘你去哪儿’,也不会回答,只能‘嗯’一下仍往外走,导演喊声更大了,我还是听不懂也不理睬,肚子不让等啊。好不容易找到厕所了,不识男女二字,不知该进哪边!只好捂着肚子忍着,好久才看到有个女的进到右面,我才赶紧进了另一边。”
“没上学,不识字,太难啦。比没饭吃饿肚子还要难受哩。”他摇头叹息,又拖着长腔重复一句,“太——难——啦!”
所以,他要让自己的孩子们都好好读书;所以,他的儿女个个成才,女儿娜倮更是成了能作词作曲、以传唱拉祜文化带动村民致富的榜样人物,还光荣地当选为党的十八大代表。当父亲的自然也不甘落后,自那次进京历“惨”后,他便发愤苦学,没几年就能用普通话跟人交流了,还能在演出时上台报幕,妙语连篇。
这对他作为芦笙舞的传承人,将这项珍贵遗产推介给拉祜族以外的音乐爱好者,大有裨益。现在,老达保的芦笙舞表演已蜚声全国,成为澜沧拉祜族自治县的一张文化名片,各地的演出邀约长年不断,为全村带来不菲的收入。他还告诉我,明天一早他就要赶往澜沧,和县城的几个同行一起去重庆表演。
“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我李石开自己有多厉害。”临别时,他握住我的手说,“来我们这里扶贫的领导,还有你们这些记者,你们很厉害!有你们帮助宣传,外面的人就听到看到了嘛,就来我们这里旅游嘛。他们的钱包,有这么厚(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来到老达保,就把钱留下了嘛,哈哈。现在,我家三个孩子就开三个车!以前想都没想过。我还有摩托车,我是不会开汽车嘛。现在就进步得这么高了(左手举过头顶),哈哈。现在共产党政策这么好,每家自己盖房子的,补助4万块。去医院看病也报销一大半,这都是以前没敢想过的。”
4
彭娜儿家的客房温馨舒适,新床新被新彩电,彩电的遥控器还封在塑料袋里。看来我是这里的第一拨客人。没心思看电视,我想趁着睡前还有点儿时间,跟刚从外面忙回来的娜儿聊上几句。我很好奇作为村支书,她家为何这么晚才办起客栈?而李石开家,还有村口的两家,客栈早就办起来了。
“这没什么嘛,一方面是他们在村口附近,位置有利嘛,客人一过来就能看到;但主要一方面,还是因为我是支书,以前来老达保的客人比较有限,我不能跟村民争利嘛。”
“那,现在是不是客人多了,供不应求了?”
“是啊。上级对我们不断加大扶持,对外宣传力度很大,来的客人一年比一年多。过去是怕建多了没人住,现在各个地方的旅游部门总是问我:你们那里能不能住宿啊,我有个多少多少人的团队,能不能住得下啊?所以,我就必须带头了,还动员了几户有条件的,多建些家庭客栈。”
对彭娜儿的专门采访,是在翌日清晨。我知道她当天要接待央视采访,说不定得忙一整天,就在一大早把她“锁定”了。
想多听她讲些自己的故事。昨天她向我们介绍的,应属于对所有来访者解说的“标配”,媒体已多有报道,此刻,我想深挖一下她与这座村庄的“个人细节”。
昨晚,李石开对我大叹没有文化之难,而面前的彭娜儿却是上到初中毕业的,是老达保第一个读完初中的女孩子。于是,我们的话题就从她艰难的求学经历开始——
“我的妈妈特别重视教育。那时家里连饭也吃不饱,但我妈妈坚持让我们两兄妹去上学。每天她一早起来到山里面去挖野菜啊,采山果啊,到星期天,背到县城去卖,要起得更早嘛,天还黑着,手电筒也买不起嘛,就打着火把照路。下雨的时候呢,路特别特别的滑,泥这么深,要走十几里路才能搭上去澜沧的班车。到了县城都快中午了,那个时候赶集的人都散了,野果要是没卖出去,就只能换些吃的……”
说到这里,娜儿叹一口气,双泪长流。低下头去,揪起衣领擦擦脸上的泪。她说,那时读书要交不少学费的,就是为了给她和弟弟交学费,妈妈才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累。“卖不回钱来,就得向别人借,有的人就不肯借,怕我们还不起。也有人劝我妈妈就别让孩子上学了,要花不少钱,又没什么用……”
她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境况下读完了初中。能写字会算账,会讲普通话,使她成为寨子里第一个有文化的女孩,能和来村里开展工作的上级领导沟通,也能将族人的意见向上级反映。加上头脑清楚、工作认真,后来她的入党和当选为村支书,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对老达保坚持走文化脱贫之路的认知,也就比旁人更清醒、更坚决。
彭娜儿给我讲了她和老公的故事,笑着说她的婚姻是由母亲“拉郎配”——这或许能作为她重视村里教育和力倡文化脱贫的一个注脚。早在她刚读完初中回到村里时,母亲就郑重告诫她:娜儿,以后你要嫁人,一定不能嫁没有文化的人!母亲对与女儿同龄却多未上学的本村小伙没看上眼,倒看中了一个从文山州来打工的汉族青年杨明峨,高中毕业,有建筑手艺,人也朴实勤快。娜儿便跟小伙子见面。“我也是不辜负我妈的心愿,就嫁给了我老公。都没有谈恋爱!反正是我妈选的,也不错……”
但是娜儿的母亲选这个女婿,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娜儿不能去男方的老家,而是要他留在老达保。娜儿上学读书不能只是为自己家,她要留在村里做个榜样,让族人都看到有文化到底有什么用。
“我老公通情达理。他就留在了这里。”
后来,老达保珍贵的拉祜文化遗产被人发现了,来这里做调查的专家学者多了,记者和市县领导也来得多了,几乎都是由彭娜儿又当翻译又做导游。再后来,村里得到了一些到普洱、昆明乃至进京的演出机会,娜儿唱歌跳舞虽不算出色,但“随团翻译”和管理协调的角色非她莫属。当然她也意识到自己在歌舞方面的短板,以她的文化基础和聪慧,稍加努力,很快就在舞台上也绽放光彩,能当领舞,能做主持。
妈妈说得对,念完初中的娜儿,确实给寨子里的男女青年树了个好榜样。
在娜儿和她会干建筑活的老公的努力下,家里以前欠下的贷款很快还清了,新房子也盖起来了,原来的贫困户一跃成为小康之家,他们的两个孩子也都在村上和镇里读书,成绩优秀。榜样的力量是那样大,加上这些年国家对农村教育的大力扶持,老达保村再无不让孩子读书的现象,九年义务教育完成率达到百分之百,先后出了8个大学毕业生,在读的还有6人。
榜样不仅在于靠着有文化自家脱贫,还有娜儿出众的人品。她总是那么热心助人,先人后己,一心带领大家共同致富。
她去邻县参观,看到黑皮花生很受游客欢迎,回来后就动员大家种植。但是村民对不熟悉的事物总会本能地抵触,她就在自家地里种,半亩花生就卖了一千多块,然后再向大家力荐。这回种的人就多了。有亲戚私下跟她说:娜儿,你把发财秘诀告诉别人,大家都种上了,你的就不好卖啦。娜儿说,我就想让大家都早点儿富起来,再说现在网络发达,我们老达保又有名气,种多少花生也不愁卖呢!
她动员大家种西瓜。起初人们也是怕卖不掉,但是她手机通信录里有许多来过老达保的外地老板和热心公益的名人,微信朋友圈一招呼,比直播带货的网红不差。就连今年疫情这么严重,老达保的西瓜也是全部售出,种瓜的每一家都卖了好几万块。
说到村里的演艺收入,2013年刚成立演艺公司时不大懂运作,账也不会记。2015年以后才正规起来,每个月外出几次,村演几次,收入多少,都清清楚楚。2015年收入50多万,2016年77万,2017年就突破了100万,2018、2019都是120多万。
有意思的是,每次演出的收入分配,从演艺公司的董事长到普通村民都是一个标准,平均分配;仅参加一两个节目的配角和许多节目都出场的主角,收入相同。
“有些老人家,他跳芦笙舞跳不动了嘛,只能参加唱一唱,但我们也给他一份。我们都会有老的一天嘛。这是我们拉祜族的传统。”
我不禁想起雷振邦先生的经历,想起那块长毛的肉。
有这样的带头人,群众怎会不信服。
像李石开一样,因为要去忙接待任务而起身跟我告别的彭娜儿,也没忘记说到各级党委和政府部门对老达保的大力帮扶。“你看山坡上那条栈道,”她指着自家后山方向说,“今年初开建的,下个月就要完工了,这是上级拨款一千多万为我们修的,为了完成老达保文化旅游项目的配套。承揽这工程的老板人也很好,所有的小工都是雇我们村的人干,一个人一天150块,光这一项就让我们增加不少收入呢。人家也可以从外面招人嘛,可能干得更快,还能省些钱嘛,但老板说了,政府搞这工程是为了扶贫,我也不能光为了挣钱。”
5
娜儿去忙了。我自己在村子里随机走访了几户人家。
先到了张扎丕家,这家曾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以前致贫原因是“缺劳力”,只有年逾六旬的老两口。虽然2017年已脱贫,但仍处于重点监测期,防止因病或意外返贫。他家的精准扶贫联系人有三位:胡红,由中科院昆明分院派来的驻村第一书记;汤红坤和王明柱,都是澜沧县农科局干部。
张扎丕说,以前他家种水稻,亩产只有两三百斤。自从农业科技干部过来扶贫,改用了良种,还手把手地教他怎样插秧怎样施肥,亩产达到了一千三百斤。“以前是吃不饱嘛,现在,80斤的口袋,一亩地就收到17袋稻谷!家里都快放不下了嘛。”
胡红书记每个月都会来他家几回。“你看这面水泥墙”,张扎丕指着院子前面紧邻道路的一溜护坡,“就是胡书记带人帮我修的,干了好几天。”
他和老伴也参加演艺公司的演出。节目虽少,劳务费(也叫误工费)跟李石开和李娜倮一样。我俩说话时,他老伴在一旁专心织彩锦,这活儿是多劳多得,老伴每个月凭这一项能收入六七百元。
见到李玉岚时,她也正在织机前忙着织彩锦。这个曾在温州打工5年的姑娘,模样清秀,普通话讲得很标准。问她在温州的工作和收入,她说是做石斛加工和销售,一月能挣五六千块吧。问她为什么回来,她说一是父母身体不太好,二是在村里参加演出、做些织锦,也能挣到钱了,干吗还要背井离乡呢?
在普洱市当过保安回村的张扎思,从昆明打工回来的李扎丕,都不约而同地讲起当年为什么出去打工,后来又为什么回到老达保。跟李玉岚的感受一样——在村里演出和做些编织也能挣到钱,又能兼顾家中农活和照料父母,干吗还要背井离乡呢?
6
借着为央视记者演出的机会,我又看了一遍老达保的歌舞表演。仍是那些歌,仍是那些舞,仍是那些人。但是,与我在都市看过的“走穴”的艺人们不同,那些艺人因日复一日的演出难免会有些应付差事或强颜欢笑,而老达保的拉祜男女,真的是天性就喜欢“唱唱跳跳”。哪怕是当年吃不饱肚子时,下田干活他们也要唱歌,男声与女声,这边唱来那边和;回村的路上则会捧起芦笙边吹边舞,其乐融融。这会儿为远来的客人唱,为采访老达保的记者跳,意味着他们的歌声和舞蹈是那么受人喜爱,将触动更多爱美的心灵,这是多么开心快乐的事啊。
所以他们从不疲惫,所以他们激情四射,那黑里透红的脸庞洋溢的笑容,那清澈如水的眼神透出的欣悦,在大都市的歌星舞星那里是很难看到的。是的,自然流露的真情,有,就藏不住,没有,也装不出。
演出结束了,记者们和陪同的领导起身离开,《实在舍不得》的旋律又响起了。许多人又被惹得泪眼盈盈,纸巾不离手。人们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向簇拥在楼梯口的歌者频频挥手。
我依然是舍不得。可是,我该走了。
琴珍秘书长从西盟打来电话,要我到普洱与团队汇合,从思茅机场返京的机票已订好。她问我采访得怎样,“读懂老达保了吗?”
哪里敢说读懂。一两日的浅见,写出的文章,只能算作引玉之砖吧。
不过,当我回归团队,郭运德会长问起采访情况,特别关心像老达保这样的村寨在脱贫之后会不会再返贫时,我的回答还是信心满满的——不会,绝无可能。因为老达保走的是文化脱贫之路,是靠了全村人文素质的提高和具备了自身造血功能,不仅不会返贫,还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