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改革开放四十年,文化大家讲述亲历——
见证人·第十七期|翟俊杰:为中国电影事业永葆锐气
编者按:在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这样说:“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人的文化自信,不仅源自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源自我们的文化积淀和精神信仰,更源自五千年来中华民族产生的一切优秀文艺作品,以及创作这些作品的德艺双馨的文化大家。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正值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怀揣对优秀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敬畏之心,人民网推出融媒体文艺栏目《见证人丨致敬改革开放40年·文化大家讲述亲历》,邀请改革开放40年以来当代中国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艺术大家,分享其求艺之路的艺术探索与思想感悟,呈上对改革开放40年文艺发展最具诗意的表达,通过有情感、有温度、有底蕴的人物呈现,彰显艺术作品的时代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本期节目带您走近著名电影导演翟俊杰。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翟俊杰糅合艺术的魅力与生活的真实,以一部部优秀作品跟随中国革命、建设、改革进程,记录民族英雄的坚定身影,讴歌中华民族的高尚品德。
初冬时节,落叶缤纷。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国家一级导演翟俊杰笑呵呵地向我们走来。77岁的他身体硬朗,声如洪钟,散发着军人的气质与力量。
从《长征》《金沙水拍》《我的长征》表现的长征精神、《血战台儿庄》展示的抗战精神,到《共和国不会忘记》体现的改革精神、《惊涛骇浪》赞颂的抗洪精神……翟俊杰糅合艺术的魅力与生活的真实,以一部部优秀作品跟随中国革命、建设、改革进程,记录民族英雄的坚定身影,讴歌中华民族的高尚品德。
“主旋律电影是时代精神、民族精神的记录和写照,我的使命和责任就是弘扬中国精神。”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记者专访著名电影导演翟俊杰,共同重温电影里坚毅卓绝的英雄人物,感受历史光影中伟大光荣的民族精神。
“改革开放为导演提供了一展身手的天地”
记者:改革开放初期,1986年您与杨光远共同执导战争片《血战台儿庄》,也是您的第一部电影,当时为什么选择拍摄这样的题材?
翟俊杰:《血战台儿庄》是中国第一部表现国民党军队正面战场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影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解放思想、尊重历史的环境中,《血战台儿庄》得以搬上荧幕。共产党军队与国民党军队同为中国军队,展现中华儿女团结一致抗击外敌的英勇形象。通过如实反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过程,告诉观众历史是这样走过来的。可以说,这是一部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尊重历史、实事求是的影片。
记者:这部影片在当时引起了怎样的反响?
翟俊杰:影片上映后,我随大陆电影代表团到台湾访问。台湾记者问我:“您在拍《血战台儿庄》时,把国民党军队表现得英勇顽强,拍《大决战》时,又把国军表现得兵败如山倒,您是怎么想的?”我回答说:“为民族而战者,英雄;为官僚买办而战者,不败没有天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这是历史给我们的昭示。”《血战台儿庄》得到时任广电部部长艾知生、中宣部副部长贺敬之以及统战部等领导大力支持,社会各界充分肯定,影片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我们感到非常欣慰。
《血战台儿庄》剧照
记者:1988年,您执导影片《共和国不会忘记》,从钢铁公司变革的视角切入,讲述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变化。为何选择这一题材?
翟俊杰:拍完《血战台儿庄》后,感到意犹未尽,我与编剧之一田军利决定再拍一个直面改革开放的大工业题材故事。飞机、大炮、工厂机器乃至生活中的缝纫机、自行车,哪一样都离不开钢铁,但恰恰钢铁工人的生活常被忽略,工业题材难出高票房电影,因为人们认为硬邦邦、冷冰冰的钢铁电影有什么看头?
当时我提出来:要把钢嚼出味道来。我们跑遍国家大型钢铁基地,到鞍钢、武钢、本钢、上钢、攀钢等大型钢铁基地深入体验,有时高炉前的温度高到简直要把人烤成薯片。但是我们始终坚持到一线与领导、工人谈心,了解他们的想法,只有感同身受才能将生活化作自己创作的源泉、素材和力量。最终《共和国不会忘记》获得第十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它是一种激励,让我更加坚定了要为人民创作的信心。
记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您觉得这种观念给您的创作带来怎样的收获?
翟俊杰:文艺工作者不能高高在上,只有深入基层、深入生活,才能获得最真实、最动人的故事。真正热烈地拥抱生活,真正地沉入生活,生活才能赐予你灵感。比如拍摄军事题材电影时,我常深入到部队最基层,和战士们一起坐潜艇入深海,乘飞机上蓝天,目的是加深对部队战士的了解。深入生活是为了追求真实,如果艺术不真实,那么艺术价值荡然无存。
记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民族忧患意识是第四代导演共有的特征,作为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您觉得改革开放的时代契机为您的创作带来了哪些影响?
翟俊杰:改革开放为我提供了一展身手的天地。感恩改革开放为我提供施展才华的广阔舞台。我算不上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只能说是第四代导演兄弟中的一员。第四代导演的作用在于承前启后,继承过去中国电影的传统,同时对新的电影艺术理念有所吸纳、开拓和创新。
1982年,我专门到北京电影学院的编导进修班充电,接触、学习先锋派、作家电影、新现实主义等理论,把其中有益的部分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去,在吸收中不断创新。第四代导演在登上电影主流舞台时,也没有忘记我们的初心,始终使自身创作与时代保持同步,努力拍出优秀的电影作品。
“主旋律电影应当艺术化地传播正能量”
记者:有网友说,在看您的电影时,内心总因影片中的英雄主义精神深感震撼。在您看来,什么是英雄主义精神?
翟俊杰:有一个观念深深扎根在我心里——军人首先要为人民服务。我17岁考入西藏军区文工团,61年的部队生涯培养了我深深的军人情结。我当年进军西藏时经历过两次战争,很多年轻的战友长眠在战场上。当年军区政委谭冠三曾说:“同志们,咱们进军西藏,保卫祖国边疆,我这把老骨头就埋在西藏,永远和西藏的人民一起保卫边疆,建设边疆!”这些人都是英雄啊!正是这种英雄的精神,形成我的理想、信念、责任、担当。在我心中有一种抹不去的英雄情结。接受央视邀请拍《西藏风云》长篇电视剧时,我再回西藏,凡是有烈士墓的地方,我都去拜谒一下。
拍摄中的翟俊杰
记者:61年的军旅生活为您带来怎样的影响?
翟俊杰:部队的文艺工作者一定要记住:我是谁,为了谁,依靠谁,要始终与人民和生活同呼吸、共命运,寻找挖掘生活的瑰宝,才能把精神力量播撒到观众心里。当我被授予“国家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时,和王心刚、张良、田华等前辈相比我感到惭愧。这是一种激励,敦促我更好地用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回报社会。
军旅生活不仅在思想层面对我有深刻影响,也让我切实体会到真实的战争场景,对我日后拍摄战争题材电影有很大帮助。我经历过残酷的战争,缺氧严寒的风雪高原磨练了我的勇气和坚毅。当我把这些苦都吃下去,拍电影遇到更恶劣的天气我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知足。作为一名导演,若不是在西藏军区文工团练就的功夫,今日何能统领摄制组的众三军!
记者:您拍摄了许多深入人心的主旋律题材电影,包括《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决战》、《我的法兰西岁月》,以及三拍长征故事,主旋律电影和其它类型电影有哪些不同?
翟俊杰:重大革命历史题材通常以大人物、大事件、大场面为主要元素,它不仅肩负着对“史”的正确表述,更承担着对“史”的完美、细腻且符合艺术规律的创作。主旋律电影是时代精神、民族精神的记录和写照,我的使命和责任就是弘扬中国精神。一次又一次“触摸”那段抗战史,每次都有一种别样的感受,但唯一不变的是民族精神,那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更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集中体现。长征精神,抗战精神,人民解放战争精神,新时期的抗洪精神、抗震精神、航天精神……各个历史时期的无数精神构成了中华民族精神。弘扬中华民族精神,弘扬中华民族崇高品德,是时代的主旋律。弘扬时代主旋律,是艺术工作者的使命和责任。
翟俊杰(右一)在《长征》拍摄现场为演员说戏
记者:您曾三次拍摄长征故事——《金沙水拍》、《长征》和《我的长征》,为何如此钟爱这一题材?
翟俊杰:首先,长征体现了人民军队义无反顾的革命理想和信念;其次,长征是中华民族美德的集中体现——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坚忍不拔、不怕牺牲、团结友爱;第三,长征也是对人类体能极限的一种挑战——饥饿、寒冷都没有打败红军。在种种艰苦之中,这种长征精神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这笔财富甚至是属于全人类的。
长征精神并不是口号,而是一段血与泪的故事,是不断激励着我的精神力量。我要通过电影将这种情怀艺术化地表达出来。拍长征、学长征,三拍《长征》也是电影人以身作则发扬长征精神的过程。第二次拍《长征》时,我带着演员重走长征路。我告诉他们,脱掉时髦的名牌服装,在荒山野岭中体验艰苦生活,这种都市生活和艰苦环境的巨大反差能让你们更贴近所扮演的人物。
记者:您的主旋律影片总是在表达主题的同时多增新意,获得观众广泛好评。在您看来,主旋律电影如何做到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相统一?
翟俊杰:主旋律电影应当艺术化地传播正能量,想尽办法增强影片的艺术感染力。中国电影应艺术化地、形象化地来表达这个伟大时代。艺术作品要有吸引人的中国故事内核与充满感染力的艺术形式。比如《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描写了苏联年轻女兵的战争悲剧,如果不是战争,这些女兵可以结婚生子,但是法西斯战争毁掉了她们的生活。什么叫做悲剧,把美好撕碎给人看就是悲剧。这种悲剧,就是艺术感染力的一种体现。
观众不可能牢牢记住电影的每一分钟,但是影片中生动感人的鲜活细节越多,越能够感动观众,一部作品成功的系数越大。《血战台儿庄》中,一个老兵蹲在战壕里思乡,折下一段嫩柳枝,做成柳哨,吹出《走西口》的调子,最后把集束手榴弹绑在身上和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这样来自生活的艺术细节,对塑造人物形象有很大的好处。
“电影要由产量的繁荣向质量的高度发起冲击”
记者:您以一部部优秀作品见证了中国电影成长的四十年。在您看来,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中国电影取得哪些成就?有哪些不足?
翟俊杰:中国电影从题材、制作都取得长足的进步。在取得成绩同时,更要看到不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何克服不足,创造新的辉煌,这是一个重要的命题。我认为,要警惕泛娱乐化、功利浮躁的不良倾向。
提高文化产品质量,要由产量的繁荣向质量的高度发起冲击。讲好中国故事,要坚决继承优秀的中华民族传统,大胆吸收先进的艺术理念。目前我们可以凭借数字技术制作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但关键还需要丰沛的艺术想象力,避免千篇一律。增强影片的想象力与感染力,吸引广大人民群众自发参与审美。
记者:如今,越来越多的娱乐元素充斥着人们的生活,您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主旋律影片之间,是否存在一定的距离感?
翟俊杰:由于一段时期里主旋律电影出现千篇一律、急功近利的现象,使大家产生了距离。但是历史是我们的根与魂,坚决不能忘记过去,忘记意味着背叛。为了创作出观众喜闻乐见的作品,我特别注意和年轻人交朋友,了解他们的喜好,与年轻人保持同步。
通过娱乐放松并没有错,但是一个民族只追求娱乐,那么这个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如今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日子越过越好,但要始终铭记为此付出宝贵生命的革命先烈,牢记过去艰难的抗争岁月,不能把中华民族的抗争史、苦难史娱乐化,要让后代了解伟大的革命战争历史,让民族精神指引后代继续前进。
记者:您提出过“多学习优秀传统文化才能拍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在拍摄电影时,您觉得优秀传统文化对创作有什么影响?
翟俊杰:古典诗词与电影是艺理相通的。电影是个舶来品,但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却蕴含着许多电影表现手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恰如一个镜头融入另一个镜头的“叠化”效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短短20个字如同构成一部微型电影分镜头剧本——故事、人物情感、规定情境、构图、光调、色调、影调,乃至似有若无的音乐都在里面。这种“艺理相通”是联系文艺领域各个门类的共同纽带,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也是我们拍出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电影的源泉。
记者:您是如何将传统文化与镜头语言相结合的?
翟俊杰:比如,电影《长征》的配乐上采用“声画对立”的手法——悲壮惨烈的场景中的配乐恰是委婉凄美的《十送红军》,最后两句词我还改为:问一声亲人红军啊,此去西征何时才回还。这正符合中国古代辩证艺术理论提出的“以哀情写乐,以乐情写哀,倍增哀乐”。极大的反差引起人们丰富的艺术联想,更让观众印象深刻。
《惊涛骇浪》里,一个小战士昼夜抢险累死在抗洪第一线,弥留之际一只蚕豆大小的小青蛙蹦到他的脸上,将死的战士凭着残留的一点点知觉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最终还是逝去。小青蛙出现之前是叙事,之后是抒情,这是借用中国古典戏曲的“紧拉慢唱”的艺术手法。除此之外,中国画的虚实相间、中国书法的谋篇布局等,意境优美,同样值得我们学习与传承。
翟俊杰题写寄语:中国电影博大精深,有着灿烂的历史,涌现出许多优秀影片。我愿永远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热烈地拥抱生活,创作出无愧于伟大新时代、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电影作品!一个艺术家的生理年龄可以增加,但艺术年龄永远保持年轻!
记者:在您的艺术生涯中,执导创作了许多经典影片,在您看来,哪部电影、哪个角色最令您感动?
翟俊杰:我认为,重大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创作中也要坚持一种人文关怀的基调。《我的法兰西岁月》是首次用青春偶像片的手法拍摄革命先驱的青年时光。片中邓小平、周恩来、聂荣臻、蔡畅、李富春等老一辈革命家远渡重洋到法国勤工俭学,寻求报效国家的真理。这段浪漫艰辛的生活,何尝不是我们老中青几代人共同的偶像和精神榜样呢?
《长征》中,我们打破了模式化表演,推出一个全新的、深入人心的毛泽东形象。唐国强同志首次出演毛泽东一角,为此他拼命节食、游泳,40天减掉26斤,最后他的身材、长发、忧郁的眼神,和1936年美国记者斯诺拍的毛泽东非常吻合。演员这种为追求艺术效果而不辞劳苦的精神也令我感动。
记者:回顾过往的电影岁月,您觉得电影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翟俊杰:如果用军人的话说,电影应该是我的武器,是打击敌人、团结人民、讴歌人民的武器。电影也是我的终身事业,我爱电影,我愿意为它献出一切。我感恩生活、感恩部队、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一个人的生理年龄可以增长,但艺术年龄、心理年龄要永远保持青春。我要永远保持锐气,为了中国的电影事业,为了我的最爱。永远奋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