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王昆大姐住院急救,我赶忙往她家拨电话询问,才相信她确实住进了医院。几日来坐卧不宁,时不时打听她的消息,期盼着她苏醒。可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王昆大姐真的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1月22日上午9点,我乘车前往十里河王昆的家中吊唁,大门敞开着,可我的双腿沉重得怎么也迈不进去,只得站在门外镇定片刻——其实在路上我已服用了几粒救心丸。进入灵堂,我向遗像深深地三鞠躬,差点失声,又紧抱着王昆大姐的儿媳痛哭,意识到后面还有许多悼念者,只得速速离开。我眼前的路已模糊,用胳膊肘扶住门框站了一会儿,换了一口气,凭借舞蹈演员的足底功,才稳步走出那个曾回荡着王昆大姐熟悉的声音的院子。
返家的路上,我的耳边回响起乌兰夫同志健在时,当着王昆的面对我的嘱咐:“莫德格玛,王昆是你大姐啊,在这里你得听她的话。”的确,我与王昆大姐相遇、相识,互为知己,我的艺术人生也有她一路伴随。所以,我一时间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会离我而去,不再回来。
今年,她即将步入90高龄,加上周巍峙老部长已99高寿,于是从年初开始,不论与王昆大姐通电话还是到她家拜访,我都笑称她:“999,您好!”想不到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俩竟然接连而去!他俩带走的那些珍贵难忘的日子,必将让我久久地怀念。
1962年4月,我调到东方歌舞团,与她在坎坷风云里相伴半个世纪,也一同见证了今天东方歌舞团的辉煌。最让我难忘的还是艰难岁月中的往事。记得1970年隆冬,我们都在张家口部队农场劳动改造。一天,大雪纷飞,王昆对我说:“明天凌晨5点,我儿子周八月来探望我,你能陪我步行走17里到孔家庄火车站接他吗?”我回答:“只要能准假我就陪你去吧。”那时我们同睡一个大通铺。深夜1点30分,我正熟睡,王昆碰碰我的脚,轻声问道:“小玛,外面下大雪呐,你真的陪我去接周八月吗?”我答:“当然去。不过现在还早,再让我睡一会儿吧。”睡了一会儿,刚好两点半,她又碰我的脚:“小玛,醒醒吧。”就这样,大姐盼子心切,一夜未合眼。在那个寒冷的黑夜,她一路顶着嗖嗖的风雪给我讲了许多笑话,似乎怎么也讲不完。4点30分,火车进站,她焦急地东看西望找周八月,还嘴里念叨着“再等等”,“再等等”,一直找到6点。火车一辆一辆都开走了,我们只得从孔家庄往回走。她一个劲地说:“小玛,你陪我走的这一路,让我感受到了这些年里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安全。这么冷的大风雪天,你能陪我走到孔家庄火车站,别提有多亲近温暖……”我知道她这些话的含义——不光是指我们风雪之夜的姐妹情谊,还有她对我的政治信任,她相信我不会把她说的笑话中的人和事,拿去检举揭发。当我俩回到宿舍,正见到周八月坐在那里吃早点。王昆大姐见到她儿子喜出望外,我也高兴极了。艰难时代的笑容比金子还珍贵。尽管40多年过去了,大姐的母爱,我们的友谊和信任,还有极左政治压力下的乐观与坚强,让我怎么也忘不掉。
而现在,王昆大姐走了。最让我遗憾的是,筹拍中的反映东方歌舞团历史的纪录片《东方魅力》,刚刚被批准为重大题材作品,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已溘然长逝。王昆大姐是我们东方歌舞团半个世纪的泰斗,她走了,《东方魅力》还怎么拍呢?
痛失王昆大姐,我们这些老艺术家能做到的是化悲痛为力量,像王昆大姐那样,呕心培养更多的青年艺术家,让他们为人民放歌,为人民舞蹈,创造出更多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艺术精品。我想,这是对王昆大姐最好的缅怀,最好的纪念。我永远的王昆大姐啊,你一路走好。(作者为著名舞蹈家,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东方演艺集团老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