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我有一位好师父。拜师那天很隆重,那是在2001年,中央电视台全国相声大赛我获奖的当晚,中国曲协、中央电视台各位领导,京津两地的前辈同行及各路神仙也都赶来了,200多人,方方面面挺齐全。拜师仪式按传统进行,中央电视台播出的纪录片“相声百年”,其中一集收录的就是我拜师的全过程。师父侯耀文,师母袁茵,引师石富宽,保师常贵田,代师师胜杰,名家名师名人,老人老师老领导纷纷讲话 ,呼啦一下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大门,真没想到,这里边有这么多的规矩,有这么多的学问,有这么多的奇人异事,有这么深的水,我算掉进火炕里了,后来我才渐渐的明白了,说相声得有凤凰浴火的精神才能大鹏展翅,笑傲江湖。
师父教徒有一特点,我站着他坐着 ,我说着他听着。一句一句的来,一遍一遍的抠,有些地方他认为不合适,就让我这段掐了去。我挺固执,和他争辩,师父急了叫我“南蛮子”,改不了作品他不给饭吃,我创作表演了许多相声小品,如:《心累》、《治感冒》、《远亲不如近邻》、《挑战主持人》、《小保姆与小保安》以及我和我徒弟张伟的成名作《天路》,都是师父给“把的活儿”。现在都能想起来师父在改作品时候的表情,和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艺术功底。
师父见多识广,对各门艺术都有所涉猎,对各地民间艺术津津乐道,他在我面前常常谈起湖南的火焙鱼、剁椒鱼头、猫鱼豆腐……没办法,我只好给他带些各地特产孝敬他,吃完一抹嘴儿 ,说我是个好人……南蛮子。有时候我的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收到了观众的追捧,想起来有些地方是师父改出来的效果,我一激动就给师父发个短信,“师父,我爱您”。据说师父接到这条短信,当时就给他身旁的人显摆,“我徒弟奇志给我发来的,他说他爱我,哎,这人有同志倾向!”美,美哉。师徒和美的故事,三天三夜也“罄竹难书”,以后我跟我的徒弟们也常念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听师父话,艺术没造化。
那一年,我们师徒去美国演出,在逛商场的时候,师父发现了一套西服,说,“奇志,你的演出服都是做传销的,这套衣服你买下来,你能走向世界。”我一看,确实漂亮!名牌,BOSS!服务员一报价我差点儿没吓死——BOSS!我跟师父说,“师父,我不想走遍世界,我没钱……”师父说:“买,倾家荡产也要买!搞艺术的在舞台上,要讲究!”从衣服的款式到袖长,再到腰身……足足选了一个小时,并叮嘱商家给送到酒店。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师父说了算,当时挺心疼,快十年了,去年再次去美国演出,我依然穿着这套西服,就连美国人都问我,这套衣服在哪儿买的?好的衣服就如同好的艺术作品一样,永远都不会过时!
可惜,师父走早了,当徒弟们千呼万唤师父的时候,才明白师父的父,为什么是父亲的父!我们爱他,眷恋着他。逢节气年下,众徒弟常去他墓前献花,放些个他平时喜欢的,把高兴和不高兴的事儿跟师父念叨念叨,我收徒前先把徒弟带到师父墓前,给他们讲两件事,一是我为什么要拜师?二是我要拜谁?各行各业,各有各的规矩。相声门儿学艺先得拜师,没师父教的,江湖人称“海清”、“生虎子”。说白了就是业余,随性儿,创作和表演没有文化内涵,艺术含金量很少。之前我在军委工程兵文工团说相声,那时候我就跟师父有了交往,他从日本带回来个录音机有“板砖”那么大,我很稀奇,就跟着录音机学了他的相声《财迷丈人》,那时候就有拜师之意,无奈,文革之中,革命战士拜师属于四旧。后来,部队文工团解散,我流落湖南,自立山寨。创作和表演了不少好作品,但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必须寻找一位创作表演的全才大师。
相声这门行当,复杂水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的清的。不是你学了些文艺理论、文艺作品,上了中戏就能说相声、写相声。师父常说,“相声这门艺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这是一份苦差事,你得学习、学习、再学习!你们看了全国舞蹈大赛了嘛?有些创新作品,品味极高!咱说相声的有几位能静下心来搞创作?能吃得苦、耐得性,学贯中西用在相声上面的?”我把这些话告诉徒弟们,我们的传承不光是会说几段传统相声,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不断开拓进取。我要求徒弟们,把师爷和师祖所有的录音文字资料通读通看,咱们行里的人都明白现在收徒的不少,不少的是误人子弟,拜师的不少,不少的是拜棵大树。拜谁呢?拜一位阴着脸看徒弟拎着什么来?看徒弟打个多大的红包?拜门派之争唯我独尊?拜父皇,跪在地上磕头?礼数庸俗江湖义气!我拜谁?我选定了侯耀文先生,我要的他都有,他不自私,他不守旧,他有经验、有理论。我与师爷侯宝林大师同台演出时,他就看上了我,师徒之情,情深意切。现在我写相声作品时,总是感觉师父在旁边微笑着;每次舞台演出,仿佛他都在侧幕条观看,“师父乐教,徒弟好学”,根本不能概括我们师徒之间那份刻骨铭心、艺术人生的关联。
孔子曰:德之不厚,行之不远。没有师徒互敬互爱,没有一个平等相待,学识和经历的交流,非大德而不能承载厚物。我收徒多半是平民、农家子弟,我从不收他们任何学艺费用,为师的才疏学浅,为徒的有些耐不住寂寞。有的到了电视台当了主持,有的到了电影界当了名导获了大奖,也有的在电视台当嘉宾,还有几位在这儿守着相声,我疼他们爱他们骂他们,就为他们能有出息!就为当今在世界文化背景下审视相声艺术的生态,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只听徒儿们一阵叫好“吁——听不明白……”得!白教了,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奇志 中国铁路文工团国家一级演员、相声表演艺术家)